第 1 章
天下饥馑,无数百姓背井离乡南下求生,流民途经安阳时,聚集在城外歇脚。
非是不想进城谋条生路,可官兵把守城门口,流民不得放入城中扰乱百姓生活。还是县令大人怜悯流民不易,派人搭建好粥棚,在城墙脚下施粥救济。
粥棚约莫三丈长,架起三口大锅,几个膀大腰圆的健妇指挥流民排队领粥。
“县令大人说了,只有灾民才可来这儿领粥,一人限领一碗。”
灾民不敢置信,竟然真的搭了粥棚施粥!狠狠掐一把大腿,嘶——不是幻觉!
这粥,竟然真是救济灾民,分发给他们的。
难以置信。
灾民沿途也经过了别的州县,无一不是紧闭城门,将他们这帮流民驱赶得远远的。安阳县竟然会好心给他们分发珍贵的粮食。
有救了!
看到希望的流民成群结队,快饿死前升起了斗志,争先恐后等一碗热腾腾的粥。
一口锅前,手持长勺分发米粥的是位年轻女子,一袭月白棉布裙,袖口挽起两寸,鬓边别了两朵绢花,衣饰简单。她脸上蒙了一块面巾遮风挡尘,没露出完整的脸,但仅凭露出来的肌肤和眉眼,就可知定然是个雪肤花貌的姑娘。
薛竹细心给每个上前的灾民分粥,分量不偏不倚,略略抬头,觑一眼确认眼前的人没有重复,便快速低头盯着粥锅,并不敢多与人对视。
尽管克服了内心障碍,薛竹仍有些害怕与外人接触。
当年,薛竹还是云水村最标志的姑娘,杏眼桃腮,灿烂如春花,姿容现如今放眼安阳县,仍然望尘莫及。
可就因这副容貌惹出了一桩祸事,薛竹遭人觊觎,连累得村长独子无辜被人打死,村中叔婶容不下她这等祸水,差点被沉塘配了阴婚。
水塘的水汽冷极了,冰冷刺骨,薛竹害怕极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真因为她是个祸害该去死吗?
恰巧成昭路过云水村,施以援手救下快赴死的薛竹,结缘为夫妻,辗转来到安阳落了户。
虽然已经离开了云水村,无人能害她性命,可当时全村人同意把她沉塘的场景一直是薛竹如影随形的阴霾。
薛竹添了个畏惧生人的毛病。
刚来安阳时,她几乎闭门不出,除了成昭,谁都不愿见。还是在成昭的开导下,这半年来才好了些,不再像原先那样看见旁人就躲在一边,生怕别人会注意到她,能与人接触、交际了。
薛竹无比感念成昭的好,他不但是救命恩人,还细心呵护,无微不至带她走出阴影,她自然心念着他。
昭昭仁善,慈悲为怀,以济世救人为己任,薛竹深受鼓舞,便夫唱妇随,听得县令大人施粥赈灾缺人手,自告奋勇出一份力,来粥棚帮着施粥,多帮一帮受苦受难的百姓。
热粥喝到嘴,流民顾不上粥烫,热泪盈眶跪在地上感恩,“县令老爷青天大好人啊。”
他们感激涕零,感激县令,也感激发粥之人,对薛竹连连道谢。
看着面前形销骨立之人,薛竹心情却不好受,感谢受之有愧,她为这些背井离乡可怜人做的并不多,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她同样是背井离乡的漂泊客。
云水村无她立足之地,来这安阳,也只是换个地方伶仃一身,别无牵挂。如今收拾好精神,生活有了盼头,全因为昭昭。
思及夫君成昭,薛竹忍不住莞尔一笑,尽数掩盖在面巾底下。
神思飘忽一瞬,手上的动作仍然有条不紊,抬眸认人,目光一触即又低头,反反复复。
许是从昭昭那儿得来了勇气,薛竹做好准备放眼望去,一地灾民。
她近来其实好多了,并不太怕人,可灾民乌泱泱一片,人员混杂,寻常人看了都得却步,更别说她。
薛竹克服着恐惧,多看几眼,成堆成片的灾民边上,一小撮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们看上去身形极矮小。
吃不饱穿不暖,大家都瘦小,但那小撮人的身量尤为明显……看着像一群孩子?
感觉奇怪,心弦拨动,薛竹将粥棚托付给一旁大娘,朝那群孩子走去,一探究竟。
十几个小孩混做一堆,可大人呢?
即便是逃荒,孩子也应该跟在父母身边才对。流民群中,并不乏拖家带口的人户。
避开人多之处,给自己加把劲儿,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极其漫长,薛竹终于到了。
孩童偎做一团,其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他们失去亲人,结伴一起逃荒,好歹相互有个依靠。
可他们还是难抢过大人,就连施粥都排在边缘上,不知何时轮得到他们?
“好想吃饭。”
衣衫缺了半截袖,瘦猴吸了吸鼻子,馋的不行。
看得心中发酸,本该受父母呵护的年纪,他们却成了飘零的浮萍。
薛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