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冰觅柳鸣春
在死之前,夏怀冰只见过柳鸣春三回,一句话也没搭上。
头一回,他来赴夏老太太的寿宴,当众强行抢走夏家厨娘,嚣张至极。她不敢抬头看他。
第二回,他奉命前来处置她妹妹的尸首。
彼时,宫中千红园的秀女皆缚了手脚忍饥挨渴,她们姐妹俩亦不例外,可怜妹妹不堪折磨先她而去,她只能默默垂泪。
他取下腰间毛笔沾了窗台的雨水,润湿她干裂豁口的双唇,眼中似有悲悯。
第三回,他破门而入,割断她身上的绳索,尚来不及说话,便被乱箭射死。
他身形高大,却护不住她,穿过他腹部的箭也穿透了她的胸口。
“国师真是好臂力,一箭能穿透两人……”夏怀冰呛出一口热血,眼前一黑,莫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
“什么国师?”
她挣扎着撑开眼皮。
“二姐莫不是糊涂了?”夏三姑娘执笔正欲题字,闻言愕然,“我朝哪来的国师?”
夏怀冰丢下手中的针线,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哽咽出声。
活着!妹妹还活着!她也活着!
“怎的了?可是针线扎了手?”夏三姑娘慌忙放下笔,抓住她的手掌,“快给我瞧瞧。”
夏怀冰又哭又笑,任由妹妹翻检自己的手指。
莫非在宫中那几年只是一场梦魇?
“方才我打了个盹,让梦魇着了。”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
“没事便好。”夏三姑娘长舒一口气,“二姐,你看我这幅画,如何?”
夏怀冰目光落到桌上那幅画上,眉头一紧,那是妹妹亲笔绘制的日出之景。
她拎过案几上的八面铜壶,估摸着水温不烫,倒了一掌心的水,洒在画面的天空中。不多时,便见沾水的画布上显出深浅不一的彩霞,飘逸灵动。
夏三姑娘惊呼一声,这回是真讶异了:“我偷偷托人从西域买来的特制染料,遇水显形,原打算等祖母寿宴那日才揭晓的……”
夏怀冰沉默,冷汗悄悄浸润了后背。
“二姐如何知道?”
“我……那日隐约听父亲说过这种染料,料想该是如此。”
她当然不该知道,父亲也不曾提及此事!
会知道这幅画的玄妙,是因为她经历过一次。
在她的回忆里,妹妹在寿宴上洒水成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自那时起,夏三姑娘声名鹊起,成了京中数得上号的才女,后来这幅画还进献给了皇上。
原来不是梦。
她只是重生了,重生到了祖母寿宴的前夕。
这时候,国师……他还没当上国师,而是名动天下的神医石沉良。
四年后,皇上将遴选一批八字特殊的秀女入宫,名为选秀女,实为选药引——
石沉良将她们囚于千红园中,定期断食取血,为皇帝炼制长寿丹,借此机会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而她姐妹二人作为双生子,齐齐入选……
夏怀冰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绣架上已经完工的绣品,右下角有一个用红丝线绣成的“冰”字,最后一笔悬了一根穿了银针的红线,尚未剪断——她是个喜欢打磨的性子,往往拖到绣品送出的前一天才会绣上自己的名字。
换言之,明日便是祖母六十大寿。
这场寿宴,也许是她在宫外唯一一次能和柳鸣春搭上话的契机,下一次见面,怕是千红园中了。
想起第二次见到他的情景,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不可坐以待毙。
夏怀冰收回思绪,勉力维持镇定,打趣道:“三妹的贺礼这般稀奇,我也该多露一手,免得叫你比到泥里去。”
“我猜猜,二姐打算亲自下厨为老祖宗祝寿?”夏三姑娘弯唇一笑,眼中却隐隐有担忧之色,“好是好,父亲那边……”
二姐总是如此,不是绣花便是下厨。
夏怀冰回以微笑:“小辈多尽些孝心罢了,父亲想必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见怪。”
她实则不长于刺绣,只是父亲不喜她镇日在厨房里混着,恐坠了夏府女眷的才女名声。
据她所知,柳鸣春正是一个舍得重金换口福的老饕呢。
柳鸣春其人,作为锦羽卫的首任指挥使,可谓臭名昭著。
他是圣上悬在文武百官头上的一把刀,凌驾于御史之上,直达天听,一切全凭圣意。
六部干不了的事,多半归他管。六部悬而未决的事,只要陛下想要个结果,便由他快刀斩乱麻。
如此一来,在他手中覆灭的官宦勋贵多如繁星,被锦羽卫盯上的人,不死也得褪层皮。
百官如履薄冰,敢怒不敢言。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盼着这位孤臣一朝倾覆沦为阶下囚,好教他尝尝何为“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