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起

贡举年各州县试一毕，州县府保举的举子便开始赴京准备省试。转眼到了新年正月，元日一过，如林玄所料，朝廷果真临定他为知贡举，且未再增设权知贡举等若干人，他接旨时不免心生冷汗，随后为自己几位才华横溢的门生感到可惜。

锁院前一日，他在府中愁眉不展，林桃笙上前奉热茶，疑道：“父亲，这次太皇太后、王京、曾季宜什么意思？”

“他们共同推我为知贡举，又不增他人分权制衡，明摆着叫我有为所欲为之能而无法为所欲为，知贡举重在避嫌，适迦、梦卿、孟昭等文章写得再好，名次亦只能往后排一排。”

林桃笙点点头：“中第总是不成问题，名次前后却也影响不大。”

林玄长叹一声：“虽如此说，最怕有人从中使诈。”

林桃笙瞧了一眼桌上的劄子，担忧道：“如今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二府三司中皆是其提拔重用的旧党，新党悉数贬黜，这两三年间哪怕是保持中立的大臣，如刘新风大人、裴山知大人、苏熙和大人等都没被放过，皆因诗案或私事遭到弹劾贬黜，朝中立场温和的大臣，便只剩下父亲和韩伯父了。”

林玄闻之双手背于身后，往窗前踱了几步，悠悠道：“旧党若是要在此时清算我与韩程，却也正好去地方避一避锋芒。近些年宰辅大臣唯太皇太后是从，对幼帝视若无睹，但幼帝转眼已十七岁，已然有了自己的好恶判断，尤其这一年我入殿议事，越发洞悉到官家对太皇太后及旧党擅权愤懑不平，官家虽沉默少言，却绝不是懦弱苟安之辈，因而我每每向太皇太后进疏后，亦不忘再向官家复述一遍，恭听圣训。太皇太后逐渐年老衰微，少年天子却年富力强，急欲一展宏图，两年之内，我看必然还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林桃笙又道：“元庆年间新党对旧党所作所为，与现今旧党对新党大加驱逐贬黜，我看都是如出一辙的，父亲若不明确站队，便始终会被两党疑心，等幼帝上台借新党扫除旧党异己，新党重回朝堂中心，父亲又会被新党视作眼中钉，两头不落好。”

林玄转身笑道：“桃笙，你如今已是户部右曹员外郎，官职虽低，但你年轻，仕途还很长，为父便只有一句告诫，勿急，静待花开，一旦有变，于你就是机会。”

林桃笙似解未解，又想到朝堂每隔几年便有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幻，两党中人贬了升，升了又贬，回想林玄说“勿急”便觉十分受用，躬身答是，林玄淡淡一笑，又交代此去锁院五十日，家中一应事务交由他做主，拿起劄子正欲离去。

“父亲。”他忽然从背后喊住他，迟疑着说：“我还有一问……”

林玄疑惑着转过身，却见他一副想问却问不出口的神情，立即猜到他的心思：“皇后为官家诞下皇女，纵使无宠无爱，也有夫妻恩情，何须担心？”

此话全然是安抚的意思，林桃笙当然是听得出的，却只好默然点头。

林簟清原是在园子里列炉焚香、置瓶插花，见周伯已将林玄的衣物棉被书籍等放入马车，在前庭躬身等候，小跑过来朝林玄撒娇道：“父亲，你这就要走了？”

林玄抚了抚她后脑勺，笑道：“五十日，办完差就回来，你在家听哥哥的话。”

他不舍地看着一双儿女，发妻虽早亡故，两个孩子却很少令他操心，林桃笙稳重练达，林簟清文雅灵巧，只是见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心中不免悬着两人的婚事。

“桃笙，家里就交给你了。”他复交代道，转身上了马车。

“父亲尽可放心，一路保重。”

二人目送马车至消失。林桃笙似乎还在回味刚才林玄说魏婵的那番话，眉头仍有心事，林簟清不一样，心无挂碍，还觉得父亲此去让她自由许多，不住有些喜悦，道：“哥哥，你今日旬休，看来空闲悠哉，便带我去州桥吃滴酥水晶脍罢，还有野鸭肉、煎夹子我都想吃呢。”

林桃笙一拍她的脑袋，故意逗她：“前儿才带你去寺桥金家，怎么又想去外面吃饭了？看来府中的庖子不得小娘子的胃，亦不得小娘子的心，等父亲回来，我马上跟他老人家禀明缘由，将后厨全部换了。”

林簟清一听有些着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回：“你轻声说，别让李庖厨听见，不然他更要这碗汤多放一些盐，那碗菜故意烧得焦一些，搅得我们饭也吃不安宁，父亲宽厚，哪里会向他们计较？”

林桃笙低头一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又宠溺地望向妹妹，继续道：“那，今日去吃哪家？”

林簟清雀跃道：“天气这么冷，滴酥水晶脍我忽然又不想吃，便去段家爊物吃爊炕猪羊罢？再温一壶玉髓，极妙。”

林桃笙唤来簌风备马车。兄妹二人，另带上一位小厮、一位丫鬟，便往州桥行去。天色渐暗，夜市渐兴。无处不是人头攒动，无处不是帝京繁华。那人群中略来往着几位不慌不忙、素衣朴裳的儒生，沿街的走卒摊贩不敢发出轻视之意，因他们一看便是从各州进京赶考的举子，保不准一朝登入天子堂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