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东去的清水,勾引着垂柳枝条拨开水纹。
梁羽奂说:“上次的事,我还没有感谢你。”
江夕月很安宁,自如笑道:“梁少爷不必言谢,本是梁少爷带我送信,是我该感谢梁少爷才对。”
梁羽奂就自嘲道:“本来是帮你,不想后来帮了倒忙。”江夕月把他拖出树林时,也说他是来添乱的,他记得分明。
江夕月转头看了看他。
梁羽奂目无笑意地笑着,嘴角弯着,面色凝沉。
有短暂的沉默。
江夕月突然拿起桌上的茶壶,把它掀到了地上。
碰的一声,紫砂茶壶碎裂,里面的茶水茶叶撒了一地。
梁羽奂吓了一跳,震惊地看向她:“你……你这是做什么?”
“吓到了吧?”江夕月看着地上的碎片,慢悠悠地道,“如果我不摔碎这个茶壶,旁人怎么会意识到它在这里待了多久?”
梁羽奂怔然,看她侧颜美好,犹如画作,良久才道:“我不懂。”
江夕月抬起头道:“梁少爷别说自己帮了倒忙,因为人生于世,本就是给别人添乱来的。好比这个茶壶,如果它不碎,不给我添乱,我怎会意识到它有多重要。有添乱的,自然有解乱的,如果没人添乱,解乱的也无心可依,无事可做,不就一潭死水了吗?”
她坐在那里,娓娓道来。话音已落,余音犹存。
梁羽奂看着她,过了一会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下,没对她的长篇大论发表意见,反而道:“你很心细。”察觉得到他的情绪,还能对症下药,知慧颖悟,不可多得。
江夕月就对着他笑:“多谢梁少爷夸奖。”
她一笑,梁羽奂也放松下来,看着桌下的碎茶壶,轻轻地道:“既然茶壶添了乱,江姑娘是不是得赶紧收拾了。”
江夕月却不愿意,用女孩儿撒娇的口气道:“不要,我还没坐够,不想起来,要等我坐够了才理它。”
梁羽奂就笑:“可你刚才还说要解乱呢。”
江夕月瞪他一眼,佯瞋:“着什么急,迟早会来。”一语双关,微撼于心。
梁羽奂无言以对,她机锋比他快,心态比他好,又收放自如,如花解语。他只是看着她,看到她脸上惬意享受的神色,就觉得心境平缓了下来,仿佛紧咬的利齿松开来,换得一丝喘息休憩的宁静。
内心的那杆秤又倾斜了不少。
江夕月浑然不知梁羽奂对她别有所图,只当疏解开导他人。知道他有心结,想着怎么帮他解开,便问道:“梁少爷有哮喘?”
梁羽奂冷不丁被问,虽明知故问,他还是回答了:“是。”
江夕月转头冲他喜笑:“我倒是知道有一个治哮喘的偏方,梁少爷想不想知道?”
梁羽奂被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打动,看了好几眼才道:“想。”他倒不信有什么偏方,只是看她开心,愿意陪着她闹。
江夕月就站起来,几步跑出亭子,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来啊,过来啊!”好像野游踏青的少女一般,欢呼雀跃,喜形于色。
梁羽奂就裹好斗篷,从亭子里走了出去。走到她身边,两个人都站在柳树边,清风柔软,水面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江夕月袖着手挺着腰,看着他闷闷地笑。
梁羽奂看她只管笑却不言语,问她:“偏方呢?”
江夕月就睁着朗星般的眸子道:“偏方就在这里啊,在你站的地方。”
他站的地方?梁羽奂愣住,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什么也没有啊。
她却笑得神秘古怪,他便又低下头去。
这回是转着圈,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突然就醒悟过来。
是阳光。
被湖边柳树摇晃的枝叶挡住的,坐在亭子里感觉不到的,是阳光。
心头猛然一动,说不清什么感觉,但是鲜活而明媚。
江夕月笑道:“我知道哮喘是很难治好的,但晒太阳还是很有助益的,梁少爷要想解开烦乱,不如多晒晒太阳,摔茶壶毕竟没什么趣儿。”
他说不出话,默然伫立在日光之下,午后的阳光温煦而柔和,水面一片金光闪闪,波纹连连,一片绚丽。
梁羽奂侧过头去,江夕月还在说着什么,他却只看到她迎着日光,越发粲然绚烂的面容。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颜如舜华,佩玉琼琚。
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