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二）

小石接过茶杯尝了一口，觉得很符合《罗禾物志》中对云雾茶的评价：味醇、色秀、香馨、液清。

“喝了这么几种传统的茶叶，不如尝尝我自创的露芽百花茶？”叶姑娘边收拾喝过的茶具，边笑眯眯地问小石，“露芽百花茶与传统茶叶味道不同，但是也妙极了，喝过的人没有一个不念念不忘，都想再尝一杯。”

“好呀。”小石对她微笑，点了点头，暗中又分了三份灵气，弹到陆易均他们三人身上。

对面的叶姑娘看见小石的笑，愣了几秒，笑意不由自主地爬上她的脸颊，眼睛也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

陆易均听了却是大惊失色，按照他接了那么多委托的经验来看，这花茶一听就是大雷，他握紧口袋里那颗石头，给两个师弟师妹使了个眼色，决心打死也不喝那所谓的花茶。

当然，这眼色是传不到小石那里的。

“花茶里我加了秋月荷和海棠花的花蕊、梅花和玉杏的花瓣，还有最嫩的山茶树的叶尖，用小火慢慢杀青炒熟，亲手揉开了，姑娘一定会喜欢。”她这次加了好几勺茶叶，沸水倒入茶壶的那一刻，花香混着微微苦涩的茶香骤然炸开，攀上衣裳钻进鼻子里。

那三只小乌龟已然承受不住这股霸道的香气，趴在茶桌上整整齐齐地晕了过去，脸上带着迷醉而安然的笑意。

叶姑娘看着小石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她的花茶，眼中闪过几丝诧异，手却仍在不慌不忙的泡茶，纤弱的手腕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她抬头将一杯花茶递给小石，故作诧异地看着那三个昏睡过去的修士，无奈叹道：“泡茶是个慢功夫，急不得。三位客人吃茶时就急匆匆，如今更是等不得我这壶天上人间的花茶，这就睡过去了。”

小石没发表什么意见，如常地接过花茶慢慢饮下，浓郁的甜香在身体里回荡。她像只贪睡的猫儿那样，魇足地眯起了眼睛。

她边喝边想，这个味道，就算她做回石头也能回味无穷。

“味道如何？”叶姑娘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急促。

“叶姑娘的花茶很好喝，我很喜欢。”小石连着喝了两三杯花茶，觉得自己仿佛整个石头都泡在甜丝丝的水里，舒服极了。

她看向对面所谓的叶姑娘，眼前慢慢发黑，叶姑娘惨白干瘦的脸颊也逐渐变成一团虚影，墙上挂着的风铃声忽远忽近，陌生的香气占据她的大脑。她的身体开始摇摆，随后竟像一只贪酒的醉猫一样，砰的一声倒了了茶桌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杯空了的白瓷茶杯。

周围一片昏暗，只有梳妆台上一盏积灰已久的琉璃灯和屏风后的烛火散发着暗淡的光辉。

她的意识高悬于九天之上，静静地看着幻境里的这出回忆。

这具身体的娘亲去世时，玉签报明，霜露浓重。

对方穿着一件月白色裙裳，衣服上用细密的金线绣满了神秘的花纹。她对着水镜细细扫眉，嘴唇印上红色胭脂，然后慢慢地佩戴起翠霞金缕。

久未盛放的月藤藤蔓垂下淡黄色的瀑布花，对方在这馥郁的香雾中走向这具身体，给她戴上了一条红绳绞着的琥珀石项链。

当她的全部意识回归于这具身体，掌控了所有知觉时，女人的嘴唇恰巧轻轻地吻上了她的额头。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枚吻，但她知道，这吻并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那个小女孩的。

吻不是给小石的。

而是给一个叫灵魂自出生以来就残缺的、沉睡了十八年的、有名有姓的、唤做花满蹊的小女孩。

密室的回忆无数次地循环。

这一次，小石终于掌控了这具身体，慢慢靠近正在给头发插上玉簪的女子，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烛火中投下阴影。

水镜中的女子有着和这具身体五分相似的艳丽面孔，柳眉黛青，额上印着鲜艳的折扇花钿。

女人微微地扬起嘴角，琉璃灯稍显暗黄的光照在她脸上，像人世间的帝王小心珍藏的工笔水墨画，像一朵盛放着的红色霓裳花，脆弱娇嫩。

下一秒，镜中女人的嘴角僵硬起来，她不敢置信地透过镜子看身后沉默的小石。

小石抬起眼，灯火照出了她乌黑瞳仁深处古井无波的平静，那双眼仿佛北川冰原上一捧难以化开的千年冰雪。

她看着女人因疼痛而五官狰狞的脸，终于有些不解地问道，“幻境中的你也会疼吗？”

抑或是，这是我想象中的你终于扭曲的样子。

女人嘴角抽搐着吐出一股股血液，面容渐渐变成一片空白。

她随即抽出扎进女人温热胸膛的摇光剑，站直身子，轻柔地摸了摸摇光剑的剑身。

女人连同周围的场景和香气像破碎的镜片一般消散，只剩下满室的黑暗。

她伸出手臂，施法将灵力集中到手心，变化出一个发着亮光的火炬，光明无孔不入地侵占整个区域，不余一丝黑暗。

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