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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真对人性的启蒙源于叶国林:丈夫和父亲只是一个身份,为夫为父,并不代表就会像书本上写得一样伟大如山。
长尾县是没有山的,只有海,看不到尽头的海。
妈妈在家串珠,有时是自己去厂里拿材料,有时是对方送来,来的人一般都是厂长的妈妈,戎真叫她王奶奶。
王奶奶一张笑眯眯的脸,中等身材,看着很是和蔼可亲,每次来戎真家都会带一小袋水果,有一次甚至带了一箱牛奶,说是别人送的,家里喝不完,所以送来给他们。
妈妈带着她道谢。
一箱二十四盒的牛奶,当天妈妈做甜品用掉了一半,后来戎真回想起来,估计那箱牛奶是快过期了,正如那些水果,苹果捏一捏,好似一团发软的棉花。
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戎真都觉得王奶奶是好人,直到有一次王奶奶来送货,她听见妈妈说这次的珠串太多,她不一定能在月底赶完,王奶奶说她这是特意给她多留了点,尽量做吧。
妈妈停顿了一下,说:“王姐,你们家的不合格率太高,这次这么多,按照之前十串只能拿六七串的钱,我觉得……”
王奶奶大声打断了妈妈的话:“哎哟,你这说的,那你这次好好串不就好了吗?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装在大塑料袋里小山似的珠串就堆在客厅茶几旁边,接下来一段时间,妈妈几乎每天串珠串到将近凌晨一点,但睡前都会来她的房间,习惯性地帮她掖一掖被子。
那些珠子有些是金属,有些是彩色塑料,有的做成宝石的材质,形状不一,或许相对粗糙劣质,但一颗颗组合搭配起来,乍一看,是一条漂亮的装饰品,妈妈用八毛钱的劳动价值,赋予了其更高的商品价值。
那之后过了几天,戎真去小卖部买笔,在门口遇到了王奶奶和其他街坊。
王奶奶热情地要给她买糖吃,以前她也这样,戎真都很礼貌地拒绝,这次她也同样拒绝了。
王奶奶说:“哎呀,没关系,你妈妈有给你买糖吗?你妈妈没给你买没事哈,奶奶请你吃。”
“如果你有钱,”戎真说,“就把欠我妈妈的钱还给她,不要拿串珠不合格当借口。”
王奶奶如花般的笑容僵硬,脸上的皱纹纹路一瞬间变得像皲裂的伤痕。
多少钱,王奶奶有没有补给妈妈,戎真不知道,妈妈还是每天都在努力串珠子,只见那座小山一点点瘪下去,另一座小山一点点满上来。
那天戎真放学在门口看见妈妈,非常惊喜,她从小就是自己一个人上下学,妈妈极偶尔才会来接她,但妈妈的脸色是严肃的,甚至有一丝的苍白,她直觉出了什么事,但是什么?她跟在妈妈身后沉默地回到家里,屋内没有开灯,时值傍晚,仅夕阳染红了阳台的一角,邻家传来炒菜声和饭菜香气。
妈妈坐在沙发上,让她也坐,戎真抓着书包肩带,站着。
有人说她向王奶奶要钱,妈妈这么告诉她。
屋内没有开灯,时值傍晚,仅夕阳染红了阳台的一角,邻家传来锅铲相碰的炒菜声音,饭菜香气飘进了她们家里。
“我没有。”戎真说。
也是那天,妈妈带着她来到王家的厂子,她退让隐忍的事情太多了,即使丈夫烂赌、喝酒、偷钱,她吵她闹也都掩起门来,这一次却是连声音都哑了,她喊,愤怒又不甘地:“你这样造谣一个孩子,你的良心呢?!”
因为看见妈妈因她而痛苦,戎真反而在那时生起了后悔之意。
在她尚从学校教育和书本知识里学习真善美的年纪,真实的生活却让她首先看到了妈妈为了养家所受的委屈,钱——她明白王奶奶克扣工钱的原因,却不知道原来除了善恶不报,是非也是可以颠倒的。
相比成年人绵里藏针的不怀好意,学生之间的暴力□□直接,因此上了初中后因为各种流言蜚语被排挤,戎真觉得他们无聊,反而挨得住。
无论是程朗、徐曼君还是方欣然,她们最初都对她有误解,告诉她当艺人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接受接受观众各种各样的声音,实际上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她很早就学会了面对恶意要保护自己,要么不在乎,要么反击。
她当演员后,邻居间的风言风语更多,当然当着戎秋兰的面,都是夸赞羡慕她的女儿成了明星。
戎真一赚到钱,她就计划带妈妈离开长尾县。
她自己因为工作,一年中三分之二时间待首都,剩下三分之一时间回家的也寥寥无几。她有想过让妈妈来北京陪她,但北方还是太干燥了,之前妈妈来住了几天,水土不服很严重。
省城成了最好的选择,但即便挨得这么近,妈妈还是舍不得、离不开那片她住了半辈子的海。
但去年妈妈因为生病在省城医院做了一个小手术后,她忽然想开了许多,搬来了省城,和小区新认识的阿姨朋友去上老年大学,表现还很不错。
妈妈只有小学文凭,小时候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