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手为雨(三)
好亲自过来。”
他解释着他深夜造访的原因。他确实是没想到她是被家里人关起来了。
郑江离抬首:“可是大理寺庭审有结果了?”
高肃不应,依旧看着那些灵位。
见他不答,郑江离着实是累了,她连着在祠堂抄了几日的家规,懒得再端着,直接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肩颈。
她眼神也忍不住乱瞟,目光突然就凝在高肃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支玉节。
那玉节镌刻的是一只勾翅翱翔的雄鹰,工艺精湛,就连每根羽毛都栩栩如生,而鹰隼的眼睛尖锐且附着着戾气,直逼人心。
“郑娘子还没回答孤的问题。”高肃突然发话。
郑江离回神,也朝陈列着的灵位望去,只是垂着眼,未能直视,“若鬼神能保佑我,那我自然是信的;可这些都是我祖上英烈,不管信与不信,都应怀揣敬畏之心。”
膝盖一阵作痛,郑江离见高肃也没看自己,于是弯了弯身子,准备揉揉自己的膝盖。
谁知她刚要动作,高肃就看了过来。
“郑娘子身体不适?”
郑江离马上直起身子,“失礼失礼。”
高肃轻轻笑了一声,“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拘束。”
郑江离木讷地点了点头,没有站得很窈窕,也没有站得很随意。
“郑娘子可信我?”他没在称“孤”,这句话也说得有些突兀。
郑江离对这些繁文缛节向来不太敏感,倒还没察觉到高肃语境中的变化。可即便高肃这句话说得没有铺垫,郑江离却懂他的意思。
他在问她郑颂和郑江知的事,她信不信他。
郑江离正了正神色,“我说过,鬼神若能保佑我,我自是相信;殿下沙场英勇,保佑了大齐安定,我自然也是相信的。”
“既是相信,那便请郑娘子静候佳音。”高肃低头,抬手一把扯下腰间的玉节朝郑江离递去。
郑江离正暗自松一口气,见到鹰隼玉节递过来时,心又提了起来,她不明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二人站得相隔一丈,他的手就这么静静地横在二人中间。
“郑娘子方才看它许久。”高肃抬抬下巴,示意郑江离接过去。
“这是殿下的东西,我万万不敢肖想。”
“西汾州城将失,我不日便会动身,将离开邺城。粮价一案,郑娘子功不可没,你若有任何变数,可持此节前去兰陵王府,自会有人相助。”
高肃言语直白,这句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送郑江离一个人情。
西汾州?郑江离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齐地形堪舆图。
西汾州在大齐最西边,大齐和大周的战役在之前就已经进入了相持阶段,但太后薨逝,高肃身为宗室子弟理应回朝戴孝,纵而搁置了那边的战况。
可听着高肃的话,郑江离觉得那边的形式不容乐观。
“小人比而不周。殿下知道,我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若粮价之案立定,万民有得其所。无论事出何因,郑娘子见义而为,受得起。”高肃语声沉缓,却说得坚定。
纵然此番一去,高肃或许不会与她再相交。
两年前,他没能救安州,也没能救下她的先生。
她在敲登闻鼓的时,因时局所限,他也进退掣肘、别无他法,是他告诉郑秩若想救郑家,就只能舍弃她的清名声誉。
后来那些传言、那些对她的口诽心谤,多多少少他到底是听过一些的。
可是高肃曾经见过她的少年意气、心怀家国,见过她身负重伤还要仗义援手。对那样明亮的人,他心中有愧,即便那些伤害是无意为之。
只要她留在邺城,若有艰险,他希望能帮她一把。
郑江离轻轻吐了口气,伸手接了玉节,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她再不接倒显得不知好歹了。而且说不定哪天还真就用上了。
她定睛端详了那枚鹰隼玉节,忽然想起郑韵在宫中给她的那玉节。
鹰隼?这不会就是和郑韵送她的鹂鸟是一对吧?
这是御赐之物,她手里的玉节烫了起来。
郑江离又转念一想,郑韵也将这御赐之物送人,她收了应该也不是死罪。
郑江离正想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感谢一下,却听见“郑娘子,珍重。”
他在向她道别?郑江离目光上移看向高肃,偏偏高肃也正凝望着她,眼底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片刻过后,他转身朝窗边走去。
“殿下。”郑江离启唇,叫唤了一声。
高肃身影一顿,驻足却没回头。
“此番一去,也祝殿下······征途雪静,平安归来。”
他的身影就像祠堂里的香烟,袅袅升起之后,一缕一缕、一丝一丝,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