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纱(二)
你问我:你长在乡野竟会识字?
我答:这是我在杨府和昭秦学的。
昭秦是谁呢?
杨府台的女儿。
杨府还有两位公子,呃,大公子杨思晋,三公子杨慕楚,功名么,似乎不急。大公子的骑射和三公子的诗书都是杨府的骄傲。官职,那是以后的事了,我不大清楚。
刚入杨府台邸时,我还以为要去擦窗洗灶,结果发现这些活计早有人做。正在纳罕找我来做什么事的时候,我的手已受到管家大娘杨勋家的大肆批评:“这样的手怎么可能学会写、画、描、工呢?”
我心中暗忿:把你撂在河心,看你用针线上岸不能!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我一旦开了窍,进益便出奇地快,做事也渐渐熟稔了。杨勋家的不好多说我,只是和我犯冲时只是我做这做那,平时待我也不生分,比先前和气许多,我着了寒她也不闲看着,问医问药,我感念她,待她也格外尊重,像是又一个娘了。
昭秦闷了也时常找我来叙话,我便承她的师命学了字。进城初我本就对学问充满好奇,想在溪口时常听见人说学了字便出口成章,我不消做什么状元,只盼可以识得医药之书,解了爹的奇症。
昭秦没料及我竟这么好学,忙忙地拿了《诗经》来考量我的“成就”。念了几篇,有些生辟的字眼不大认识,只得缄口。昭秦将思晋幼时读的《说文解字》拿来与我:“没事时看些,也可以增长些见闻吧。总比《诗经》好读。”我谢着接下,却一头埋了进去,杨勋家的看不过,和昭秦说了一回,因为我有太多的针指没做,只在井边看书便占用了我太多的时间,慕楚有一回用响木在我身后一击,唬得我差点没跌进井里去。他倒是笑得直摆手说,朱津你成了书痴了。我羞得满脸紫胀去做我的针指,再不理他,直到昭秦引他进来赔了礼才罢。
我想,我的命运,终因那个人的到来而改变。
一日,杨府中来了人,是从南省来的巡按,带了几大箱物件,听说时南省的例供,这年的尤其精致,便送来与府台观赏,不日一同进京朝供。来人中有一位士官,姓赵名元齐,字传敏,是巡按府上的护卫总管,深得大人的赏识,便也在家宴之列。初见此人,我只觉得有莫名的熟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油然而生。他应该没有注意到我吧,毕竟,那夜是何等地忙乱……
后来呢?
并不美丽,我说过,这不是童话。
三日后,府台邸走水,例供的竹衣画尽毁,连偌大的府邸,也只剩下一座废楼。
巡按惊得逃去了徽阳,赵元齐却没有走。
我和小姐在后厅收拾举家南迁的行装,不意间,我听得了这样的对话:
“元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是,卑职留下,等候圣意。”
“巡按大人早就走了,你又何苦……”
“卑职若不留下来,大人一家只怕都回因损失例供而遭查办,在下是巡按大人的士官,理应承担。”
我一步站不稳,气义萌生,快步走到堂前,下拜道:“大人,卑仆愿留下,等候圣意钧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