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朝归(三)
天涯海角,大隐于市……小芦眼前浮现当年府台家宅走水,举家迁往南牧的景象。昭秦惊魂未定地在夜空中抱紧杨老夫人,望着杨府阁楼的木梁在熊熊大火中燃尽。仆从络绎汲水来救火,却已是于事无补。小芦满脸烟灰,看着全家人绝望的哭喊,突然奋不顾身冲回火场,往闺房中去。慕楚正在调动安抚众人,眼见小芦义举,大惊失色,将身上的斗篷沾水蒙了头,抢在小芦身前:“小芦,你不去照顾昭秦,在这里乱跑什么!快退出去!“小芦含泪呼喊道,心里眼中满是不舍:”小姐的琴,小姐的画,这都是她最心爱的东西。我不能就这么看她失去这一切,我要帮她拿回来!“慕楚将斗篷卸下,护住了小芦的头颈,催促道:”那我们一起去,快些!再不走,我们都会给这宅子陪葬!“
赶入房中之时,书画早已付之一炬,只有那琴,因琴架是铜铸的,还未曾遭难。小芦连忙抱了,在慕楚的支持下踉跄跑了出来。一阵热浪翻滚,烟火气充满了鼻腔,激得小芦满脸涕泪。鼻子一酸,小芦的回忆被骤然打断。马鸣嘶嘶,慕楚目送小芦和昭秦水路作别投奔范氏,已是多年旧事。那尾琴,那抱琴的人,那场火,只能藏在小芦的心里,久久无法抹去。小姐曾经说过,琴弦是寻找知音的线索,没有乐声便不知人间喜乐,没有诗词便难闻人间哀愁。救下的琴,承载了小姐劫后余生的信心和希望,这一路昭秦都依靠着这些媒介,传递着自己心中的感情。女子的抒情感悟,也只有靠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偶尔寄托吧。男子的抱负和意向,这世间有许多方式得以实现,文采飞扬也罢,刀兵相见也可,他们澎湃的心潮难以预计也难以约束。纵然如此,世上也并非每个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和情绪。譬如慕楚……楚少爷怎么会谋逆?他一向是全家上下最沉着的人,就算晋少爷提出这个主意,楚少爷也一定倾尽全力劝说过,分析过利害。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小芦茫无头绪。然而,他日有可能与慕楚相见的可能性,却让她心中又充满了希望。
“元齐大人,你真的要护送我们一路去往西南吗?你的公务……宗判大人他会不会……”小芦欲言又止。她知道,赵元齐是最忠心不过的随从,他的生命,他的信仰,他的热情,都献给了他对朝堂和百姓的责任。如今马车前坐着的这个人,似乎是赵元齐卸下了长久穿戴的盔甲,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小芦从未见过元齐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任何人,除了自己怀中失去意识的昭秦。
“这些,你二人无需担忧。宗判大人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不会过问我们的行踪。“元齐顿了顿,确认道。此时赵宗判的看法,应该是他们这一行人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之一。”我们此去往西南,需要谨慎低调行事。如不介意,在下个城镇我去购置一些药散绷带,如果你不会使用,我和六晓都会帮你。去医馆实在太过冒险,杨姑娘的外伤我们可以帮她治疗,至于她心中的伤,只能靠你,或是慕楚了。“
小芦正要答应,却听见昭秦昏迷中喃喃。元齐翻身坐入车内,将座垫掀起,取出了一个牛皮囊,拔开木塞递过。小芦轻轻一嗅,方知是烈酒。元齐取出一方汗巾,用酒润湿,递给小芦:“快替她擦擦额头和太阳穴,还有脖颈。外伤最怕炎症高烧,她如今迟迟不醒,只怕要先降温才好。” 小芦依言行事,替昭秦散了头发,轻轻擦拭前额。昭秦似乎有所感受,口中喃喃愈发清晰起来,只听得“传敏”二字反复,正是元齐表字。元齐握住昭秦右手,贴在胸前:“是我,是我,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