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几日前，赵芫进宫面圣，提到了江沉月。

这是当今圣上之母，已故太后的名字，楚长微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这是他心底的一道疤，不提时他以为已经结痂，可一旦被提起，才会发现原来这条疤血淋淋地从未愈合。

楚长微搁下笔，平静地看着赵芫，示意她继续讲。

赵芫脸上笑意明媚，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楚长微，“表哥，我之前遇到了你的女儿，你绝对想不到，她和小姨简直一模一样！”

楚长微兴致缺缺，不以为意。

他对自己膝下的四个孩子都不太关心，不关心他们的学业，不关心他们的成长，不关心他们的喜好，不关心他们对父皇的看法。

或许那人当初见他的次数都比他见四个小不点的多，这个念头倏忽冒出来，楚长微心里嗤笑。

赵芫急于证明，道：“不止长得像，坐在躺椅上喜欢晃着腿也像，托腮也像……”

她刚来宫中时，非常依赖小姨，表哥一开始不喜欢她，从不和她一起玩，小姨便处处带着她。

夏日无事时，小姨就会把她放在贵妃榻的另一侧，冰鉴冒出寒气，小姨慵懒地窝进一侧，纤细的手托着腮，赵芫抢了宫女的活，剥荔枝递到小姨嘴边，她就会微微笑一下，张口尝到甜味，会自以为隐蔽地晃一下腿，她还像未出阁的少女，在这时才会卸下防备，露出举手投足间的柔软。

这样的闲暇时光楚长微却很少得到，自从父皇驾崩后，自从赵芫进宫后，那个人就更喜欢赵芫了，他好像被远远地分开，中间砌起一堵墙了，她将他划到另一个阵营了。

他却比起她的孩子，更像是要抢她东西的敌人了。

楚长微头开始痛了，赵芫第一个发现不对，几步上前却被楚长微挥开，“滚开！”

赵芫一顿，贴身大太监大内总管方曲轻柔将她推开，扶起楚长微。

男人低低喘息，凶猛的猛兽困于头疾。

一刻后，殿内太医院院首在小太监的支撑下疾走带跑，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总算赶到了。

他将医箱放下，替楚长微把脉。

太医院林院首皱眉，“陛下的药可按时吃了？”

方曲连忙道：“日日都吃。”

林院首默然，“陛下的头疾又严重了，我只能替圣上加重用量……”

过了花甲之年的林院首身体还算健朗，眼神也还不错，看到了赵芫，大皱眉头，想说什么但顾忌着楚长微在场忍住了。

劝道：“陛下该把心结放下，不能再刺激自己了。”

楚长微和以往一样，答应了，林院首疑心陛下根本没有把医嘱放在心上，叹着气被送到殿外，见赵芫也出来了。

赵芫只是知道表哥患上了头疾，这却是第一次见，忧心暂且不提，楚长微和林院首的举动已经在这个聪颖的女子心底留下疑惑。

“敢问林院首，陛下的头疾是因何而起？”赵芫拦住想走的林院首。

林院首叹口气，心一横，道：“是心病引起的郁结，进而导致头疾。”

赵芫问道：“是什么心结？”

林院首要知道也就不会这么束手无策了，连从哪方面宽慰都毫无头绪，赵芫又问，“是不是和我有一些关系？”

这林院首倒有所观测，他私语道，“有时陛下见了郡主后，确会引发头疾。”

“多谢林院首。”赵芫行了一礼，沉默地步入殿内。

赵芫没有抬头，手指隐在衣袖下，死死地绞住一角绸缎，“你的心结是不是小姨？”

赵芫声音低低的，似乎带着颤音。

周围的太监都退下了，只剩下方曲，静寂无声。

无人回答这个问题。

赵芫本可以不问，在她以为的世外桃源中蜗居，但她没法不在意，选择戳破真相，“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恨我，是不是？”

她抬起脸，眼里含着泪，“林院首猜不到，其他人猜不到，我怎么会猜不到呢，你一直记恨我，恨我抢走了小姨，你也恨小姨，觉得她不关心你，是不是？”

他们本应该在很久以后，或许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撕破脸，或许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决裂，而这次的意外让揭露伤疤的时间提前了。

楚长微没有粉饰太平的打算，他甚至微不可查地感到愉悦，深邃的眉眼看向赵芫，纠正道：“准确来说是嫉妒，厌恶。”

在江沉月去世后，他却要挑起大梁，善待赵芫，让她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只是因为继承她的遗愿，在厌恶不能宣诸于口的每一天，赵芫过得越开心，他心里的火焰就烧的愈烈。

但这阵轻松和愉悦只是持续了一会儿，烦躁吹进空虚的心口，那股火焰仍然找不到出路，不断灼烧着。

“我以为在世上，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小姨离开前，”

——江沉月病逝前，唤他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