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天还未亮,枯枝揽月,投下一地鬼魅般的树影。
蒋一乔悄无声息地起身,摸着黑穿好了衣服,而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向安的床边,轻拍着他的肩,小声叫他的名字。
向安好像正陷在梦里,原本便睡得不是很安稳,呼吸声忽急忽缓,在蒋一乔手下猛颤以后,半睁开了眼,目光落在床前的黑影上,迷蒙间低唤:“副指挥使……”
蒋一乔没听清他究竟喃喃了句什么,但知他因为气血不足,每天早上醒的时候总是很难受,不能起得太急,因而并不催促他起身,只是将他扶起来坐着,用厚毯子将他裹好,而后转身去帮他烘衣服。
黑影四处乱串,向安缓慢地眨着眼,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他刚睡醒的时候总像是隐在厚厚的雾层里,感知困难,思考也困难,因而只是遵循本能行动,任周围人摆弄,难得的乖巧无害。
这还是第一次周围没有其他人,蒋一乔忍不住将盘桓在心底许久的想法付诸行动,逗孩子般的逗他:“咱么不是说好了么,今天把你卖掉。”
向安眼睛半阖着,一副疲惫恍惚的模样,但眉头微微蹙了蹙,似是对这样的回答十分不满,却也没再接话,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懂。
一直等到蒋一乔将他的衣服一件件的都烘暖和了,他才总算清醒了些,伸手将服饰都接了过来:“我自己来,你去准备其他东西吧。”
左右只是穿穿衣服,蒋一乔也没多想,放心地去收捡一些细碎玩意,等她将一切都收拾好了,转身回来,向安却还在纠结于外衣上的几根衣带。
真是养尊处优惯了,穿衣都穿地费劲。蒋一乔看得着急,干脆自己动手,只让他老实站着,无意间瞥到他费解的神情,不由得好笑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向安轻轻叹道:“没有人什么都会的。”
他才刚刚起来,身上暖烘烘的,灼热的吐息扑倒蒋一乔耳后,让她歪头在肩上蹭蹭了。
一旁的窗幔已被揭下一角,月光如长河般漫进来,温柔地浸润着两人的身体。
蒋一乔把向安拉到窗边坐下,拿了把梳子,借着月光给他梳头。
他头发很长,只是愈近末端便愈发干枯,像是人的生命在以一种具象的方式走向终结,而他湮没在森白的月光中,神情肃穆,平和地等待着。
蒋一乔将他的头发拘在手里,一时间看出了神,突然像是有些明白了他的困境——哪怕惊才绝艳,哪怕贵如天潢,在这一具羸弱的躯壳中,却仿佛总是有心无力,连命运都难以自持。
“怎么了?”向安微侧过头,轻声问。
“你头发太长了,会把你吃掉的。要不找个时候,剪一点吧。”蒋一乔提议。
向安抬起眼,像是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个提议,而后笑了笑,指着一旁的柜子道:“也不必找个时候了,前面的柜子里就有剪刀,你去拿过来,现在就可将它剪掉。”
倒也不用这样着急,黑灯瞎火的,回头再剪坏了。蒋一乔失笑,转念一想,又觉得一不做二不休,何必扫兴。
她依向安所言,一手拿着裁剪宣纸的剪刀,一手捧着他干枯发黄的发尾,在其上两寸左右的位置齐齐剪下,又从自己的妆奁里拿了根缎带绑了,这才将断发递给他。
向安很开心,孩童掉进糖罐一般,露出狡黠的笑意,仔细端详着这一小段断发。
自相识以来,他总是低眉浅笑,像是三月里的一汪潭水,即便展露出一点春光,也不过是旁人的倒影,细看过去,他的眼中实则无悲无喜、无波无澜。这还是蒋一乔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开怀。
他甚至解下了贴身的荷包,将头发仔细收好,突然有了不少精神和期待似的,迫不及待似地问:“去哪里?”
“去看日出。”蒋一乔回答。
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斗篷,将向安严严实实地罩好,连大半张脸都用帽子遮好,只留下一个白净的下巴。
做好准备后,蒋一乔牵着向安走到窗前,自己身先士卒地先翻了出去,而后转身扶他,手还没伸出去,便见他纵身一跃,很轻巧地就跳了出来,倒是显得她方才一番折腾狼狈而又笨拙。
根本不用看,蒋一乔完全能想象到,向安被遮住的眼睛必然已是一副平静而又暗含揶揄的模样。
双仪和影东都守在廊下,蒋一乔不敢耽搁,领着向安做贼似的绕过后罩楼,贴着墙角自侧门出了珞梧斋。
王府后园里专开了一扇门供珞梧斋的人出入,门房认出了蒋一乔,对于她在这个时辰出府有些困惑,却又不敢多问,还是依她所言,给她准备好了马车和车夫。
寂静长街上,车轮滚动,两匹大食马齐齐长啸着,一路向着城外骊山去了。
向安忍不住掀开了车帷,看着漆黑一片的长陵城,从窗口伸出了手,抚摸着独属于天明前的空气,湿润而又带着寒意,自指尖攀附而上,很快使人清明。
他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