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这里可以收记忆
邺城老城南一带,就像被掩盖在精致妆容下的瑕疵。
受保护的老建筑,不能改造,拆不了,文物建筑群,硬生生被逼成了城市平民窟。
经历了几代人的老宅连成一片,中间隔着铺着青石板路的巷子。
梅雨季的夜晚,巷口的路灯电压不稳的闪着,映得来人鬼魅般飘忽。
男人撑伞走近,恍惚片刻,垂在身侧的左手捏成了拳,面无表情地跨进了巷子。
破旧的围墙,已经掉色的朱红双开木门,门的上方歪歪斜斜挂着块匾额,勉强能辨出上面写着“当铺”两个大字,恍惚中有种时光混乱的错觉。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深吸一口,刚抬手准备拍木门上的铜环,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一个中年人扭头满脸笑容地冲内喊了声“谢谢,再会。”
“不客气,欢迎再来。”回答的女声很年轻,与暮气沉沉的破屋格格不入。
柜台后的年轻姑娘阿田使劲伸了个懒腰:“累死了,这么大的雨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墙面上帘子一掀,从里面走出一名身材修长的美人,长发微卷,穿着一身熨帖的丝质连衣裙,慵懒的打着哈欠:“破天,下个没完,天气预报报了一小时后有暴雨,一会儿关门的时候把街道发的防洪沙袋堆好,说不准明儿一早起来又能看海了。”
邺城不靠海,可拜市政优秀的排水工程所赐,每年梅雨前后邺城人民都能免费观海。
阿田不以为然:“听雨姐,你太不浪漫了,伴着雨声看落花,听流水,多惬意,亏你名字还叫听雨。”
关听雨白她一眼:“浪漫能当饭吃?等把你鞋子箱包都泡了,可就真惬意了。”
阿田做了个鬼脸:“知道啦,我收拾好就去放沙袋。”
门外,中年人对男人笑了笑,双手遮住额头冲进雨里,开心的像个孩子。
男人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至看不见。
他沉着脸咬了咬后槽牙,收了伞抬脚跨过门槛穿过小院进了屋。
屋子虽老旧,但无处不透着干净清爽。
堂屋里只开了顶橘色吊灯,灯光昏暗,正对大门,一张靠墙的案条桌,上方挂着一副鬼画符似的画。
右侧是到顶的卸了门的老式立柜,大大小小的瓶子里飘着颜色深浅不一的团雾。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还是那道年轻的女声。
男人循声向后扭头,看见阿田,十八九岁的样子,黑直的长发,大眼睛白皮肤,手肘支在柜台上,正托腮看着他。
“我……”男人迟疑了一下,“请问,你是老板吗?”
阿田挑挑眉:“你是来找人的还是当东西的?”
“当东西,”男人道,“自然是当东西……”
脚边,雨伞上的水珠顺着伞尖,在地板上聚成了个小水洼。
“先生找我?”
男人这才发现昏暗的墙角还坐着一人。
正弯着桃花眼看他。
关听雨笑意盈盈,男人不由多看了几眼,目光与美人相撞。
男人慌忙低下头避开视线:“我听说,这里可以收记忆。”
关听雨轻撩了下头发:“先生有需要典当的记忆?”
“你们,收吗?”
“收,”关听雨答得干脆,“只要你愿意当,我们就收。”
“我……”
男人还没说什么,关听雨打断他:“当然,价格根据分离出的记忆颜色而定,颜色越深价格越高,活当死当由您决定,还当吗?”
男人立刻回答:“当,当然当,不过,我有个要求。”
“请讲。”
“这段记忆被分离后,不能被任何人看见,包括,你们。”
“我们有自己的规矩,没兴趣偷窥客人的隐私。”阿田颇为不高兴。
“阿田。”关听雨喝止的语气中带着娇嗔。
男人紧张地捏着手指,仿佛对方只要说一个不字,他会立刻扭头离开。
关听雨温柔地说:“先生,每行都有规矩,我们的规矩是,活当,您付了钱,我们只负责保管,无权私自打开,更无权无故外传,至于死当,你可以选择付钱当场销毁,也可以选择免费,把记忆处置权交给我们。”
痛苦的,悲伤的、愤怒的、不堪的、恐惧的……只有想逃避的记忆才会被人们遗弃。
男人吞咽了一口,下了决心:“好,我选活当,麻烦,怎么开始?”
关听雨似笑非笑地看了男人一眼,对阿田点点头,一掀帘子进了内堂
阿田从柜台底下掏出个记忆瓶递给男人:“双手捧着,闭上眼。”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还在摆动的挂帘,半晌,回过神,看见阿田揶揄的表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接过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