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师(一)
程云虽然不会探查情报,但打探八卦于她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
她从前就爱走街串巷听街坊邻居的八卦,比如说隔壁家受宠的小儿子其实不是亲生的,谁家的二姨太其实是个男的,诸如此类。府中无人与她讲,全靠她豁得出去,换套破抹布衣,顶张灰突突的脸,左手一把瓜子,走路吊儿郎当地外曲膝盖,一步一嗑,一步一曲,上赶着凑到茶桌前,跟着捧笑抨击便是。
第一步,成为她们其中一员。
程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泥泞不堪的头发混进了妇人中,她昨天拿了一只镯子换了件旧褂子,起了个大早,趁没人注意,跑去河边浇湿了头发,裹了一头泥,抹了一脸灰,对着河水反复确认自己看起来已经憔悴不堪了,才慢慢走回去。
客栈所在的这条街上行人商贩多,常有孩子走失的妇人在这里问孩童的下落。程云正是瞄准了这一点,才会在客栈门口哭喊。
被客栈的伙计赶走后,开茶水铺子的小贩看她们可怜,便招呼着她们坐下。
一坐下,那个黑白发交杂的妇人止不住地扣着自己身前的衣摆,嘴里絮絮叨叨:“虎娃...虎娃...”
程云终不是她们的一员,看着几名妇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种悲痛自责的气氛,她心中也沉重不已,伸手握住了妇人的手。
这一刻,那个絮絮叨叨的妇人终于忍不住了,她抓住程云的手放声大哭:“虎娃啊!虎娃啊!娘不是成心把你搞丢的...回来吧虎娃...”
看着妇人露出袖口那一节瘀青的手臂,她便明白了。她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开口道:“虎娃,虎娃也是在城北丢的吗...”
妇人望着她,此刻像是找到了一线希望,她哽咽道:“是啊...那天虎娃在巷子边抽陀螺,我在下米线,就一会的功夫...就找不到了...”
程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旁边妇人道:“我的娃儿,也是在城北丢的...”
妇人一只手撑在身后,小腹隆起,显然是有孕在身,她的声音哑哑的,和她发黄的头发一样毛糙:“他丢的时候,我和他爹在店里忙活着...我拣药拣得两眼昏花,一个没留神,他就跑出去,再没回来了...”
几杯茶水下去,妇人们都把话说开了,几个残破的灵魂聚在一起依偎着取暖。
轮到程云时,她已经总结出来了,这些孩子多是城北的,都是莫名其妙就被吸引开的,她捋了捋思绪,正要开口,便被一个粗犷的男声打断了:“你这疯婆娘,搞丢了娃儿就算了,整日神神叨叨地跑什么,米线摊子不要啦!”
满脸横肉的男子冲上来一把抓住了那个白发丛生的妇人,原本连片的瘀青经他一抓,钻心地疼,妇人头上渗出了好些细汗,却只能垂着眼,顺着丈夫,跟着他走了。
程云不便多说什么,只能忧心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其余的妇人也很快就散开了,就像沙塔,在外力的作用下骤然瓦解。
程云坐在桌前,看着桌板上的木眼和虫蛀的洞发愣。她突然想起来昨天吃米线的铺子,下米线的女人手上那两根红绳,她迷茫地抬起了头,惊觉这条街上竟然有那么多铃铛摇晃的声音,每一声都像鼠虫在蚕食着她的心脏。脸上的灰臊得她鼻尖发痒,她抬手撸了一把脸。
卖茶水的摊贩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只能叹口气,谁都知道济源城中孩童多走失,可官府管不了,江湖盟不愿管,只能留这些做母亲的受苦受难。她能做到,也不过是在这些妇人口干舌燥的时候,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聊以慰藉。
“多谢。”接过茶水后,程云下意识地答谢,随后一饮而尽。
得到答谢的摊贩有些错愕。
她起身打算离开,找个偏僻的树林换回自己的装束,再去找赵垣,告诉他自己收集到的情报。
“唉!”摊贩叫住了她,这妇人还有点清醒,应该丢了孩子没多久。
“城西有个算卦的,十日开一次摊,算着日子...今天该开张了,你孩子要是丢了没多久,可以找他问问,他可能找回来...”
程云背对着她,眼神一亮,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麻木地点了点头。
既然要去城西算卦,那就不必换装束了,程云逢人便问路,多半是拒绝与她搭话的,斜着眼看她的也不占少数,气得她几番都要哭出来。
从前在苏州城中问路,哪会有这样的!
好在她心够大,碰壁数次后,还是给她摸索到算卦的人这了。
这摊子只有一小方,没铺什么排场,就只有一桌一人,排队的人不算太多。程云摸了摸自己的袖兜,她昨天换褂子的时候顺便换了点散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却见摊子上写着一排字,无偿寻子。
哈?还有这种好事?程云对于这种免费的好事向来是不信任的。凑近摊子,发现他跟前还是放了个收钱的箱子的,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