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言
的依旧的是他的字,之竹。
愈发衬得他像条可怜的寄生虫。
世上应该没有哪个皇子,和他一样,没有专属宫殿,也没有专属府邸,韬了他兄长的光才能住在这般般殿一隅的偏殿,得了一个徒有其名的牌匾,名为承明殿。
可笑至极。杯中酒在他的口中发苦。
尹宴也不应,装作听不到尹筱所言,晃了晃酒杯。是竹子酒,入口甘香不呛人,酒香和着竹香,清新冷冽,他甚少饮酒,也不自觉贪了几杯。
“心筑那位,只是暂住。蛇咬伤她是个意外,你不必太在意。”尹筱说这话时,是望着尹宴说的,他说得已尽量委婉,不希望尹宴去打扰明瑾。
晌午所见他无法得知尹宴是何种心思,但既然明瑾只是暂住疗毒,他也不希望尹宴对人生了什么心思。
被提点的少年却在那墨玉般的双瞳里窥见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一时间玩心大起。尹筱想点到为止,他偏不,他偏要这星星之火燃成烈火燎原,最好吞噬周遭一切。
“既是暂住,皇兄如何这般在意?,莫不是……”他尾音拖得极长,“莫不是真的如传言一样,皇兄对那女子动了心?”
“能得皇兄如此在意的人,想来,我该亲自上门去道个歉,以示隆重。”见尹筱不做声,手上的青筋浮凸起来,他心中甚感快哉,先前的不爽抛到了云霄之外。
尹筱不开心,他便开心。
又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起身告辞,“天色已晚,皇兄明日还有公务在身,安之便不打扰了。告辞。”
走了几步又回身,笑道,“方才我说的全是戏言,皇兄也不必太在意。”便迈出了清风亭。
冷月当空,湖上波光粼粼,映着浩瀚星海。
尹筱独自坐在湖心的清风亭中,眼中一片漆黑,他捏了捏眉心,隐隐觉得有倦意。尹宴不承他的情不是第一次。但也七年了,他们之间的生分和七年前也并未有不同。
有黑衣人趁着夜色潜入亭中,恭谨地立于他身后。
“何事?”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人是他在明瑾中毒后安排进心筑的,主要是因为尹瑛强烈要求,一则监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二则尹瑛总觉着尹宴对自己有祸心。他为了避尹瑛唠叨,便顺他的意,随意放了个人在心筑里。
尹筱没怀疑过明瑾,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不幸女子,恰好被他救了又恰好在自己的殿中被蛇咬了,恰好自己对她有些怜悯心,仅此而已。
至于尹宴,他知道蛇是尹宴的,但毒未必是。
身后的人有些犹豫,也不知道要不要将今日所见禀报给尹筱,算是无足轻重的事。但殿下对心筑那位被咬的女子有些特别,被咬当晚便安排了自己堂堂一个云鹰堂堂主进了心筑,说得好听些是调查蛇毒是谁下的,等那人再有动作便将其擒拿,说得难听些,就是个值夜的。
逐月华思及此便觉着无语。若非知道那蛇并非是冲此女子而来,顾念尹筱的安全,他才肯接受这大材小用的派遣。他收了收心思,“今日明姑娘见那位的时候,应是将那位当成了你。”说到此他垂眸看了一眼,尹筱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神色。
又接着说,“明姑娘还和四殿下说了辞别之事。”只见尹筱把住酒壶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下,那酒满泄出来,顺着桌布流下来,沾湿他的衣袍。
尹筱反应过来,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袍子上的水渍,方道,“可有说哪天走?”他那日离得远,只看见了尹宴将花簪到明瑾头上,还换了她头上的钗子,至于二人之间聊了些什么,他没听见。
“没有。”逐月华将尹筱的细小动作看在眼中,如实禀告,暗忖殿下对那位女子可能确实有些微妙。等了一会,见他没其他吩咐,又闪入黑暗中。
逐月华退下后,亭中又只剩下他一人,月影灼灼,迢迢流水泛着冷光,将一人一亭倒影在湖面上,在安谧的夜中分外孤清。
尹筱饮着残酒,并没有归去的心思。
夜的暗鬼四起,伴着嗡嗡的振翅声盘旋在他周身,不一会落在他手背上,贪婪地吮吸着血,尹筱用左手覆盖轻拍了下,那蚊子晕在了他手心。
他盯着轻微颤动的虫子,忽然想起那日回程时,她尚未开口问他能不能一道同行,独自去河边采了那些艾蒿,为他熏了说能驱虫的样子。
他那日仔细观察过她的柔荑,“纤纤软玉削青葱,长在香罗翠袖中”①,一看便知也是好人家养出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为他,或者说为了跟他一并离开北地,去折了那么些绿枝。
他有些昏醉,辨不清那些燃着的艾蒿,究竟是单纯为了他点的,还是为了讨好他好跟他回明城采的。
他大概醉得不轻,竟计较起这桩事来。计较起当中有没有半点真心。还想着待她走那天,定要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