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潜

是她第一次主动想要告诉他什么，江亭夜握紧手机，没有抬眸看向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克制，怕惊扰了她好不容易打开的这道缝隙。

［我曾经在这里害她流产了，她的身体因此受损再也无法生育。］

这行简单的文字背后，是每个睡不着的夜里缠绕着她的噩梦。

那是涂岚十岁的时候，夏宜荷刚怀孕三个月，他们认真备孕了一年才有了这个孩子，所以都格外珍惜。

涂岚对自己将有弟弟妹妹这件事没有太多的想法，她不会说话，也不怎么会表达，所有感情都很淡漠。

但他们总是担心她会不开心，因此对她格外关爱，像要将未来可能分给另一个孩子的爱全都集中倾注在她身上。

在涂岚的记忆中，夏宜荷那段时间对她真的很好。

她会每天给她梳不同的辫子、每天陪她一起看书、每天带她出门散步。涂岚喜欢游泳，她就会坐在泳池边宠溺地看她在水里玩。

一切美好都在某天戛然而止，那天刚好是涂岚的生日，她们打算下楼跟涂峋一起出门庆祝，可不知道为什么楼梯上有水，涂岚踩到水滑了一下，本能地慌乱张手维持平衡，却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夏宜荷。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尖叫声、摔落声、痛呼声，人们着急跑过来帮忙的脚步声……

等她回过神，看到的是捂着肚子痛苦蜷缩的夏宜荷，以及从她□□缓慢流淌的鲜血。

红色血液沿着她白皙的小腿往下流，蜿蜒不断就像她脚下再也走不下去的楼梯。

从那之后，夏宜荷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当初有多爱护她，后面就有多冷淡。

涂岚理解她的所有讨厌与怨恨，毕竟是她害夏宜荷失去了来之不易的宝贵孩子，甚至还断送了她未来再生孩子的机会。

这些年涂岚一直生活在无尽的愧疚里，有时候她还挺庆幸夏宜荷没有原谅她的，最起码这样她还能靠着承受她的厌恶来赎罪。

至于现在为什么突然把这件事告诉江亭夜——

因为这是她回到老宅之后，所能想起的唯一一件困住她的往事。

涂岚仰头望着眼前的楼梯，仿佛透过与夏宜荷冷漠相处一年又一年的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个不小心脚滑后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的女孩。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留在原地没能走下来。

“我们离开这里吧。”

恍惚中响起一道低磁轻柔的嗓音，像是在对现在的她说，也对过去的那个孩子说。

不要再留在这里了，我们离开吧。

“我相信你已经充分表达了歉意，也知道你心底的愧疚有多深。”

所以她在处理自己对莫峻的愧疚才会那么难受，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愧疚这种感觉有多沉重。

不管用哪种方式都是徒劳，愧疚是从心底生根的，每长一根枝桠都戳在内心深处，比起获得别人的原谅来说，更难的是自己原谅自己。

但既然她将这件事告诉他，说明她是相信他的。

“涂岚，你要不要试着继续相信我？”江亭夜忽然问她。

循声回神跟他对视上，涂岚的目光渐渐恢复了聚焦。

“如果你相信我，希望你能告诉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这句话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空洞而无用。看来他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同，涂岚移开视线打算离开。

江亭夜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拉住了再一次将过去那个孩子遗留在原地的她。

“能够压垮一个人不是事，而是面对事的情绪。当你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时，你就已经被自己困住了。”

“世上没有神规定对与错，是你自己将错揽在了身上。但哪怕是揽错困住自己这件事也一样，绝对不是你的错。”

“并不是所有事都要评判一个对错，一直以来你都在承担事情的责任，这就够了。”

“相信我，这样一定足够让你原谅自己了。”

他说的每个字都是那么认真，莫名有信服力。

好像确实是这样，她总是下意识逃避“这不是你的错”这句话，究其根本，无法原谅她的其实一直都是她自己。

涂岚打算试着相信江亭夜说的话，真诚对自己说一声，“这不是我的错。”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就像有魔法，让她心底积郁的重负第一次松懈了一些。

再次望向蜿蜒的楼梯时，她仿佛看到那个孩子终于迈开脚步往下走了一步。

“我们离开这里吧。”

这次江亭夜一边说着一边收紧手指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起离开了。

走出屋子的那一刻，天光大亮。

-

开车送她去公司之前，他们在泳池边的长椅坐下。

江亭夜知道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