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哀家也没法子。”太后的神情有些恍惚。
在一声声的打更声里,太后写完了一道懿旨,她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低声对着迎春说:“薛贼带兵入城那日,你将此诏宣与她听,送她上路。”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桌上装满珠宝的漆盒,又说:“将这个与她同葬吧。”
*
翌日清早,执柔晨起后在院子里给栀子花浇水。一个叫冯银的侍女低着头匆匆向外走,被却玉撞了个正着。
“站住!”却玉叫住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那侍女支支吾吾,眼神游移,却玉的性子泼辣,当即上去掰她的手:“下贱胚子,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做了贼。”
她三两下的功夫抢过冯银手里的东西,却玉冷笑着给了她一耳光:“好一个贱蹄子,真当姑娘是好欺负的,什么都敢偷。”
她走到执柔身边,将手里的东西拿给她看。
是一块羊脂玉璧,两条鱼衔尾相环,云生雾绕。这曾是齐桓送给她的东西,原本是一对儿,他们两人一人一只。执柔也曾佩戴过两回,后来便束之高阁了。若不是今日被冯银翻出来,她都快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东西了。
冯银的年岁不大,人也瘦小,跪在执柔面前抖得像筛糠一样。
却玉带着人去抄了冯银的屋子,然后回禀道:“这蹄子已经将东西收了七七八八,看样子是早就想跑了,她的包袱里还藏了些碎银子,也不知道是卖了咱们什么东西换来的钱。”
伺候执柔的人不多,但这些奴才也都跟了她许多年,执柔看着冯银道:“你想出宫去?”
原本还在颤抖的冯银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她脸上还挂着却玉的巴掌印,眼里已经蓄起了泪:“姑娘待我不薄,是我冯银对不起姑娘。”
她猛地磕头,额上很快见了血:“姑娘,奴才只偷过这一回,那些银子都是奴才这些年攒的份例钱。若有一日大司马的人进了宫,奴才们不是被糟践,就是剩下死路一条。求姑娘给奴才一条活路。”
宫里的人一日少过一日。
各署衙门空了大半,懂得攀附关系的人都早已逃出生天。那些没人脉的,便拿着自己积累的银子四处逢迎周旋。这些事执柔也早有耳闻,不但是未央宫里如此,整个长安城都人心浮动。城郊几座古刹的金身罗汉,都被人连夜用小刀刮去了金箔。
执柔转头问却玉:“咱们永福堂还剩下多少人?”
却玉去各屋转了转,将人带到院子里,算上她自己还有四个侍女,三个内侍。
她起身进屋拿了自己的妆奁盒子,从里头挑出一条玉镯。
“冯银,这个你拿着。”这玉镯的颜色虽有些浮,却是很好的料子,冯银怔怔的不敢接。
“却玉,这一盒子东西你们都拿去分了吧。”执柔坐回圈椅上,她身边的红泥小炉冒着热气,茶汤碧绿,香气清淡。她云鬟雾鬓,眉目隽永:“能走就都快些走吧。”
天气仍有些冷,执柔拢着手炉,颈子上围着白色的兔绒围领,白皙修长的颈子仿若只手可折,整个人亭亭的,宛若春梨绽雪。
“既然能谋生,何必要等死呢。”
奴才们面面厮觑,哪个也不敢当第一个。
“却玉。”
“是。”
却玉拿着执柔的盒子转了一圈,将里头的东西发了出去。
“你们都走吧。”执柔不再看那些千恩万谢的奴才们,拿着手炉起身向房内走,却玉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而后扑通一声跪下来:“奴才要永远跟着姑娘。”
执柔看着她有些愣,却玉红着眼圈说:“奴才五岁时就跟着姑娘,这些年自薛大人去后,又跟着姑娘去了大司马府、再到如今入了宫。奴才心里拿姑娘当亲人,就算是要死,也要留在姑娘身边。”
她见执柔不说话,语气也愈发悲怆:“姑娘过得太苦了。”
执柔吸了吸鼻子,一双明眸微微泛红,她抬手去扶她:“你愿意留下我自然也是很欢喜的。”她们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谁也没舍得松开。
永福堂里骤然阒寂无声,只有乱糟糟的脚步声忽远忽近。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宫里的人跑了大半,就连皇后太后身边的人都少了许多熟面孔。
永福堂的小院中种了一棵金叶梨,是琅琊太守王唐前些年献给太后的。如今才萌生了几串花苞,是这暗无天日的掖庭早春,难得的一抹颜色。执柔经过这棵树时,也仰着脸观赏上面的花苞,过了很久她才笑说:“这些年都不见它开花,今年竟是头一回。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等它结果。”
这日到了午时,却玉去御膳房提膳。才走到徽华门,便听得铺天盖地的丧钟声。
这声音石破天惊,像是猎猎的冷风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却玉吓了一跳,人猛地立在原地。宫里的人或是茫然或是慌不择路,甚至没有几个人来得及为溘然长逝的大行皇帝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