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一）

这是绍和三十七年铃州的初春，没有报春鸟，没有迎春花。

这也是伏灵大陆永远无明的长夜，长空暗如泼墨，无星，亦无月。

寅时，钟楼连敲十下的钟声在宣告：为期十日的春日宴开始——春天来了。

辰时一刻，鹊铃园。

“听说了么，香云楼前日刚定的新头牌名唤红叶，绝色天资，看看去？”鹊仙桥上一位年轻郎君边嗑瓜子边向身侧人道。

“这必须去啊，自天君向人间降下永夜无明的惩罚后这都有半年了吧，好容易挨到春天，这不得好好庆祝庆祝。得了不说了，走走走，去晚了怕连门都进不去了。”说着将手中的瓜子皮抛进河里，二人相携着去了。

一旁看游鱼的玄翎被瓜子皮惊起的涟漪一惊，咬着牙扬起胳膊愤愤地冲二人离去的身影挥了挥：“什么香云楼香玉楼、红叶黄叶的，我倒要去看看这俩人口中的绝色天资有多绝。”

说罢抬脚就要去追，却被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迎面撞了一下，来人身量很高，身着白衣，竟连头发眉睫也都是白的，长相看着倒是很年轻，歉道得也很快，不过音调跟他的脸一样冷冰冰：“冒犯了，在下还有要紧事，先行一步了。”

玄翎愣了愣道：“哎我这今天是怎么了，我看了黄历才出来的，今天明明是个好日子啊？”

按理来说，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不过也不影响有些人不干人事，这不，香云楼方向涌过来一批人，说着些什么杀人了死人了的话。

“得，看来有人比我还倒霉，瞧瞧去。”

玄翎逆着人流慢慢挪到香云楼下后已是辰时四刻，不久前撞了她的那位白衣白发的冰块正带着一队人赶过来，看样子是官府的人，跟他并排的那位衣饰与后面随从的不同，想必是个什么官，看身形应比冰块更年轻些。

“呦，这么年轻就出来办案，靠不靠谱啊？”玄翎抱着双臂调侃了一句，旁边的人闻言道：

“嘿，小娘子，你可别小瞧咱们这位林盛林参军，他父亲是咱们铃州的刺史，他虽说刚上任不到半年，年岁也不过二十有三，可这半年里他可是探破了将近二十起案子，武艺高强，英勇非凡，厉害着呢！

“哦对了，这功劳也不能全算给他，喏，跟他一起那位白衣郎君，那可是天君派到我们铃州协助查案的上仙，不但医术高明，也极善验尸，脑子嘛也比那小林参军好那么一点……总之啊，铃州有这两位在，往后的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这一天到晚伸手不见五指也怪吓人的，治安一好起来大伙也安心不是？”

玄翎听他说了这许多，顿时好奇起来：“诶小哥，你领我上去看看？”

那小哥一听赶紧摆手：“哎呦我可不敢去，指不定那案发现场有多渗人。姑娘你想去看啊，跟着前头那人群走就是了。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胆子大，我这人胆子小，就不陪你去了啊，我上观云亭喝酒去。”说罢大手一挥转身就走了。

玄翎无奈笑笑，跟着人群进了楼，一路到了案发现场。

好在她年纪还小，不过刚刚十八，又长了一张看起来十三四岁的脸，身量也不高，只消将声音稍作伪装就能令人家把她当成小孩子：“哥哥姐姐们麻烦让一下，我娘亲在前面，我找不到她了。”

旁边围着的人一听都给让出一条路来，前头有个红衣娘子更是将她带到身前，让她站在最前面：“你先站这里，一会儿小林参军检查完案发现场我就请他帮你找娘亲好不好？”

玄翎一面笑着道谢一面转头看向屋内，却被惊得一颤：

屋内窗户开着，窗下榻上置着一张方桌，死者双腿盘坐着伏在桌上，面部正对房门，七窍流出鲜红的血，双目圆睁，倒像是未死的样子，渗人得紧。

“死者亲属何在？”方才楼下小哥口中的林盛参军高声道。

人群中一郎君应着挤进来：“哎哎哎在这在这——”

那位冰块上仙向后退了一步，林盛取下腰间的刀横着拦在来人身前：“不必靠太近，就站在此处。我来问你，知道什么务必如实相告。”

来人连连道：“诶好好好，上官您问。”

“死者何人？”

“卫家公子卫殊。”

“你又是何人？”

“卫殊侍从陈名。”

“最先发现死者身亡的可是你？”

“不是我，是我家公子在香云楼相好的红叶娘子。”

听至此，林盛扬声道：“红叶何在？”

玄翎感觉肩上的手一松，站在她身后的红衣娘子款款一笑，从玄翎身旁绕过走了进去。

玄翎心下暗道：“这便是桥上那郎君口中的红叶啊，果然名不虚传。”

林盛向她道：“便是你最先发现死者身亡的？”

“回上官，正是。”

“还请将你当时看到的情况详细描述出来，不要漏下任何细节，包括屋内的窗牖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