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元京人的目光总是盯着宫里的贵人和宫外的世家不放,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要值得嚼舌头,再小的事也会被放大,成为耳耳相传的闲话后,假的也变成真的。
听闻严四郎从高处坠落,摔断了左腿,只得把脚高高吊在半空,躺在榻上修养。好事之人问严克他是怎么摔的,他三缄其口,整日里阴沉似水地躺着,从榻上垂下来一只手,手上紧紧攥着女人的绣鞋,并对几只獒犬低吼:“记住这个味道,下次,给我往死里咬!”
“啊呜——”
“啊呜——”
獒犬们挤在严克榻前,一只只跃跃欲试,顶礼膜拜它们的主人。
主人威武!
主人全对!
那情形仿佛正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严夫人信佛,见家中老幺如此异常,请了高僧来家里做法事。
高僧在严府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可谓人仰马翻。
身为当事人的严克却始终置身事外,端着小凳,在一旁乖乖坐着,看耍猴一般的眼神有滋有味地看完整场法事。然后,他又黑又圆的眸子闪闪发光,问了高僧一个问题,“大师,你会收妖吗?特别厉害的那一种!”
高僧建议严母另请高明。说咱们孩子有病就得治,必需要请大夫,请天底下最好的大夫。
严夫人更加确信家中老幺中了邪,张罗着要给远在北境的邓国公写信,提醒他战势虽紧,但是儿子还得管,否则以后干脆喊他叔叔。
听到这个消息的严克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跑到严夫人面前跪下,“阿娘,孩儿觉得好多了。这就去上学。”
于是,严克瘸着腿,没事人一样照常去辟雍学宫,给裕王李淮伴读。
元京的人把严克摔断腿后又着了魔这件事传得玄之又玄。
“啧啧啧,好好的小狗崽子折了一条腿,看他还怎么威风得起来——阿嚏——嘶嘶!”李凌冰的风寒也有半月有余,总不见好,如今还裹在被子里,靠着地龙度日。
一个喷嚏使正在做女工的手指被针线刺破,李凌冰吸着凉气,把渗出血的指尖含到嘴里,抬起汪汪蓄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皇后,“母后,女儿不专女红,怎么也绣不好。这样的绣品怎么送的出去,平拜损了皇家颜面,不若让小霜代劳?”
皇后也坐在椅子上刺绣,只是她面前的绣架更大,绣品上已绣好洛书、河图,四周有活灵活现的青龙、白虎和朱雀围成一圈,她正想着赶快将玄武绣完,对李凌冰的恳求显得心不在焉。
圣人痴道,除了泰山封禅、嵩山祭祖这样的国事,从不穿穿龙袍,就算是在朝堂上听朝臣议政,也总是穿道袍。这是圣人在后宫穿的一件常服,皇后费了心思去做,圣人也未必穿。但就是这样一件可能被束之高阁的常服让皇后不知在灯下苦熬了多少个夜晚,熬得眼底都青了,明眸都黯了。
李凌冰本来想趁着自己风寒,好好偷一阵子懒,谁能想逃过了课业,却没逃过女红。
皇后把左手伸到绣架下,用指箍将针顶出来,右手把针头拔出来,丝线在她脸庞飞起,她头也不抬,柔声道:“圣人体恤将士,命京中贵女绣铠甲赠边疆将领。太真,你的绣品是圣人最在意的,推脱不得。你若是觉得累,歇一歇再做,不急在这一时。”李凌冰入道之后,皇后就忘了“团团儿”这个名字,同圣人一起叫她太真。
李凌冰吐了吐舌头,将绣绷往旁边一丢,手缩进被窝,只冒出一个头,折起膝盖,把头枕在膝上,身子一摇一摇,眼睛骨碌碌转着,没有目的地四处打量。
皇后又道:“今日一早,有从松江府进宫的飞骑,听说紧赶慢赶,跑死了好几匹马,才趁着四鳃鲈尚且喘气,送到了御厨案上。圣人念你辛苦,赏了你鱼吃。等一会儿空了,便命人清蒸了,端到这儿来你吃。”
一听有鱼吃,李凌冰耳朵动了动,急忙把绣绷拿回手中。她都多少天没沾荤腥了,修道苦,斋戒多,喝口鱼汤也能让她馋得两眼冒精光。
正在这时,裕王李淮小跑着进来。
皇后把针往绣架上一插,站起身来,将李淮揽进怀里,命人马上端来热水。
李淮抬起小脸,甜甜唤一声“母后”,把头埋进皇后肚子里。
皇后捏一把软糯糯的脸蛋,轻声问:“淮儿下学了?”
辟雍学宫是圣人所设,皇子与世家子在其间学习礼仪、音乐、诵诗、射箭、骑马与武艺。皇子一般六岁开蒙,开蒙后便封亲王,算起来,李淮上辟雍宫也有不少时日了。
李淮兴奋地说:“母后,严止厌今日回来了。”
皇后笑道:“严四回来,你就这般开心,看起来,你很喜欢他。”
李淮耸耸肩,“喜不喜欢倒不论,有他在,老师布置的作文便有着落了。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害我挨了老张好些骂!”
严克因脚伤告假的这半月,最着急上火的倒是李淮。李淮喜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