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灵至是无量山仙门之尊，何等人物，岂会觉察不出尔容仙灵之中的一缕残魄。只茫茫凡尘中得遇尔融，得入仙门，得万物生息灯照耀，皆是“它”己身的造化。

灵至仙尊望向那团虚空红影，一字一顿点拨道，“仙，不能任性，不能专己。”

那团红影似是颤了颤，她轻声应道，“弟子受教。”

成仙，则已超脱仙门，然尔融却仍以仙门弟子自居。是灵至那一句话“无量仙门，唯尔罪仙”抹去了她叛出仙门的罪厄。

她难以言说心底对师尊有多感激。是师尊不计她的过错，让她这渺渺罪仙在茫茫世间重又有了归属。

~

仙观内，凌天镜中忽而传来清净台上仙尊声音清冽的一句吩咐。

“着他入山。”

四无量仙道遂齐齐拱手端肃道，“谨遵仙尊令。”

清净台上，万物生息灯旁，尔融形灵初显，乃是红衣黑发的女身，额间一点朱砂此刻已化作一簇赤红莲火，清艳出尘。

她自然也听到了师尊的传唤，顿时错愕不解地抬眸望向上首的灵至仙尊，“师尊为何……”

灵至未出声，“它”已补上一句，“还能为何，连天道都看不过去你如此委屈那小狼妖呗。”

当着师尊的面前被议情缘是非，尔融困窘局促到了极点，恨不能拈个诀掐灭了“它”。

“世间一切因果，自有缘法。”灵至仙尊垂眸凝睇着万物生息灯中的些微火光，周身气息平和疏淡，却是未有开口解释之意。

无量山下，四无量仙道一晃而过，石门应声而开，禁制已解。

浑身浴血的熄炩面对眼前空空荡荡的山门，略一怔楞，就闻仙道净慈传令，“天狼熄炩，仙尊念在你有虔诚心，愿见你一面。”

这无量仙门内，能称得一声“仙尊”的，唯有尔融的师尊灵至仙尊。

然而她竟愿亲自见他，这是否意味着尔融她……性命或还有救？

心绪骤悲骤喜，熄炩忙跟上四无量仙道，一路来到位于无量山后山供仙尊修行的清净台。

他无声地跪在下首，目光所及清净台上唯有灵至仙尊与一盏神灯。他似被仙尊的天光感召，未语泪先流，是十足可怜动人的模样。

“它”萦绕在尔容身侧，轻声戏谑道，“小狐仙好狠的心肠，人家都这样了，你还不愿显神见他。”

尔融的仙身聚在万物生息灯上方，离熄炩所跪之处不足五尺。但仙凡分际便是如此无情，正是人不见，仙见人。

听闻“它”之言，尔融仙灵微震，却依旧静默持立。

她何尝不想将他拥入怀中，触摸他的脸庞，安抚他的惊惧忧伤。碧苍崖上那一夜是她们之间仅有的温存，她到死都还在盼望着能再见他一面。

可她不能。

她若此刻显了仙身，他便要被她拖入那累世无尽的罪厄之中……

上首的灵至仙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姿容，“吾知你心中所求、所愿。”熄炩倏而抬眸，却听仙尊遥遥道，“天地载道，死生有常。应是神祇，而不可为。”

灵至这番话说得十足禅机。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之于尔融，是应为神仙而不可救；之于熄炩，则是凡为神仙而不能救。

此时此刻，清净台上幽幽灯火照亮熄炩一双漆黑的眼眸，然那双眸中最后一抹希冀却终是泯灭了。

无量山上的皑皑白雪，霎时间寒彻了他的心扉，全身的气力被抽了个干净，熄炩竟是如同被施了咒般定身不动了。

他这一生从未强求过什么，却为什么连他仅有的，也失去了。

灵至仙尊话语未尽，她于清净台上首遥指熄炩面前那盏宝灯，“此灯可生世间万物，今日吾便将此灯赐予你，以慰妖界万千无辜亡魂。”

闻得此言，兀自沉浸在悲恸中的熄炩与强忍复杂心绪的尔融俱是一凛，她怎么也未料到仙尊竟会将此重任付于熄炩。

“仙尊有令，熄炩不敢不从。”

他伏低身子踉跄着上得清净台，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盏万物生息灯。他知道，灵至仙尊是借此灯告诫他，身死魂灭乃是世间伦常，她劝他看向生的光明，莫执着于死的晦暗。“这亦是她心中所愿。熄炩谢仙尊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