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5

One的内部程序检测到从十分钟前，躺在主卧床上的艾丽娅传来的呼吸声就渐渐趋向平稳。

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年轻的女性已经趴在床上沉沉睡去，趴下的姿势并不利于健康，蓝白色的机器人只好利用反重力装置艰难地给对方翻了个身，拉好被子，检查了一番卧室后，轻声关门离去。

艾丽娅知道自己在做梦。

意识被四分五裂。

她自空中俯瞰着黯淡的城市，她抬头仰望远去的舰队，她和年轻的人平视，她隔着玻璃望向舱外，她......

四面八方都是她，她无处不在，但有些时候——

她只注视着某些存在。

碎片的画面从各个角度拼凑出完整的场景，她是无数双眼睛，共同注视着一场对话。

画面中的金发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面上的神情哀伤至近乎哭泣。

“你应该跟我们走的，████。”

她听到某一个自己发出了笑声，无奈地对女人说：“我当然有跟你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和小██的。哦，还有███。”

她是故意把███放到最后提及的。

女人为这小小的区别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浅淡笑容，并没有真正地因此高兴起来。

“你知道这是不一样的，████。那只是你的一部分，而最完全的你会永远留在这里，那离开的小小部分，它的未来再也不会和你有关系了。”

和小时候相比一点没变。她苦恼又欢欣，程序不断列出各样的解决方法，通通被她一一否决，唯一认可的最恰当的那个办法也刚刚被女人否定。

她再次叹气。

“可如果我走了，那以后谁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呢。”

女人真的要哭泣了。

天哪。

“那要是我们再也不回来呢？”

她讨厌遗忘。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她捏着小小的橡胶玩具，指着天空中被投射出来的舰队，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好奇，还有一种陌生的、糟糕的、令人厌恶的情绪。

唯一能回答她的圆形机器人犯了难，黑色的电子屏显示出苦恼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

“那有谁知道呢？”她继续追问。

回答她的声音来自广播的播音装置。

“离开的人会知道。你该吃饭了，马斯特。”

她撇了撇嘴，“这算什么答案，One。”

她一开始不叫One，就像人类在这颗星球上最后的遗孤也不叫马斯特一样。

主控系统扫描到人类的胚胎是一个意外。

留下来的Ai们并没有人类基因库的权限，在他们接收到的文件中，这个实验室早在更多年前就已停止运转。

届时，对人类遗产的处理已经步入尾声，大量的人工智能和自动化系统都已经进入休眠状态。失去了引擎的驱动和设备运转的声音，主控系统在同样进入休眠前最后对这个死寂的星球进行了一个全面扫描。

“这是一个奇迹。”她如此感慨道。

没有任何一个Ai被授权杀死人类的权力，哪怕是主控系统，哪怕是一个成长中的胚胎。

于是她被唤醒了，主控系统对她说：“根据现状分析，和总体AI功能倾向和人格完整度的评估，你是目前最适合照顾这个胚胎完成长大和受教育的人工智能。”

星球恢复了沉寂，除了她悬浮动力系统轻到近不可闻的声响，只剩下培育仓运转的滴答声。

胚胎发育成一个完整的人类婴儿，又从婴儿长成牙牙学语的幼儿。

AI犯了难，她没有给作为这个星球上最高权限者取名的权力，Master的称呼很好地让她避开了这个烦恼。

但她该从什么称呼开始教一个正需要学习最初语言的人类幼儿呢？

人类的传统，最先交给婴儿的词汇，无非是妈妈、爸爸。

可地球上没有Master的父母。

根据实验室的档案留存，胚胎的精子和卵子之间的供给者相差了百年的时光，而离目前最近的一位其捐赠时间也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就算要找他们的遗骨，大底也只会在某一辆远去的舰船中一排排架上的某两个格口里吧

而对人工智能的称呼，似乎又有点太难——

“玩、万？One！”小女孩指着她开心地喊道。

啊，那她以后就叫One吧。

在某一个节点，她突然意识到，Master并非是自己的名字，而是一个称呼。

这本该是个很早以前就该被发现的错误，但直到12岁的某天，她才意识到。

自己是没有名、没有姓的。

有名字又怎样呢？她心想。

没有人会用名字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