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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夏夜深沉,四下安静。
秦越驾车平顺,一路通畅,直接驶进自家院子。
发动机熄停,有一种全世界安静下来的错觉。身心沉下来,脑子里的疲累感便苏醒。
秦越想起何皎皎那句“钱难挣,屎难吃”,嘴角不由一哂。
倒是一针见血。
放空静坐了几分钟,秦越捏了捏眉心,伸手去拿车台上的腕表,余光里却瞥见副驾座位下方,一个黑色的无纺布手提袋安静地躺在那儿,与黑色汽车脚垫几乎浑然一体。
秦越眉头微蹙,转而伸手去拿袋子,却只捏到一边提手,拎起来的时候,袋子里的东西顺势掉了出来。
秦越垂眸,一件眼熟的水红色旗袍掉在他的大腿上。
借着灯光,秦越将旗袍在方向盘上平展开来——料子廉价,摸起来质地粗糙。做工也普通,领口的银色滚边绣线走势歪歪扭扭,肩头和胸口有两处十分明显的奶白色痕渍。
正是何皎皎今晚穿的那件。
秦越意识到,这件原本是何皎皎打算拿回家清洗的。
想起刚才对方毛毛躁躁地开门就走,秦越有些无奈。
他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
思索片刻,他便将衣服塞回手提袋,直接拎回了家。
*
何皎皎掀开卧室窗帘一角,目送秦越的汽车离开。而后,她将手机关机,轻轻搁在枕头底下。
这一夜,梦如流水。梦里的画面皆成了泡在显影液里的胶片,斑驳着,缓慢显现。
何皎皎梦到自己和秦越,又去了以前常去的那家茶馆,两人如常隔着一把椅子分坐。
外面下着纷扬大雪,屋内暖如初春。屋角的矮柜上,一盆黄腊梅正开的馥郁馨香。
四下安静,何皎皎看到自己正低声同秦越埋怨着怎么写都过不了的毕业论文。
而太师椅上的秦越只是沉静地听着。
他端着茶盏,手腕的骨节利落,力量节制地拨着茶盖。半晌,低眉敛目,低头品了一口杯中的茶。
茶水的热气细细腾到男人的长睫上,好像山上弥漫的雾。
何皎皎看到自己渐渐便看呆了,吭吭哧哧忘记了嘴里将要说的话。对面的秦越抬起英俊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又梦到秦越车祸去世,葬礼那日,冰冷的灵堂满室缟素。一切像一个被抽空了氧气的盒子。
自己一身黑衣,孤单单地倚跪在一具冰棺边上,已经不知道跪了多久。
四周喧哗又寂静。一拨拨的人上前来安抚,同她哭诉,又谢她最后出面可以主持大局。可她已经听不进任何字眼。
她没有眼泪了,双目空洞,只一直怔怔注视着眼前一簇明灭跳跃的烛火。
烛火不能灭啊不然秦越回来会不会找不到路,她心里茫茫然地想着,过了这一天,冰棺里面那个年轻男人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
何皎皎猛然惊坐起,瞬间被满室明亮的日光刺痛双眼。
窗外已经日上三竿。楼下小区隐约传来孩童们的嬉闹声。房间里明亮,但闷热,何皎皎摸了摸脑门,满头的汗。
缓了好一会心跳,何皎皎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按键开机。
古旧的开机画面闪了出来,她耐心等了一会,直到主屏幕上提示有未读短信的图标。
何皎皎敛眉,没有立刻点开。她下了床,踮着脚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灯光柔净,镜中的人依然十七岁的清丽容颜,发丝如海藻,又像饱满招展的花枝。
何皎皎出神看了一会,终于点开了手机。
意料之中的一则短信跳了出来,发送时间,今天早上的九点半。
——“冬青路46号,来拿你的工作服。”
*
下午三点,何皎皎出了门。
路边树上的蝉拼命地叫着,像是要用尽最后的力气才能鼓噪出完整的夏天。何皎皎踩着树荫,一步一步,时隔多日,再次来到秦越即将开业的美术馆。
美术馆铁门半开,前厅台阶下,站着几个头戴安全帽、身穿荧光马甲的男人。众人正聚在一起,一边举着着张大大图纸探讨,一边往美术馆楼顶张望。
楼顶上出现几个工人忙碌的身影,看样子是正在做户外灯光最后的安装。
何皎皎在门口站了一会,便看见马迪从美术馆里出来,手里抱着一沓文件,快步下了台阶。
只见他走到那几个工人身后,指手画脚说着什么。
何皎皎伸手,摇了摇面前铁门上的把手,铛铛两声响,马迪和众人一起扭头看了过来。
何皎皎冲所有人柔柔一笑,看向马迪:“马哥,秦先生叫我来。”
马迪瞧见何皎皎,十分惊喜。他小跑两步过来,又上下打量何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