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大胤显武二载九月初三日暮,肃秋如虎般扑袭了李宅大院。
凄紧凉风卷裹起哭嚎声穿堂过院,搅得偌大的三品大员的宅院到处是奴仆逃窜,一地黄叶稀烂。
便是李宅素来背静的西院偏屋,此刻也难有安宁。
赵凝是被几声尖锐的喊叫唤醒的。
混沌中,她以为是那些刁奴又如往常一般羞辱她来了。
当面嘲她“弃妇”,背地里却又咬牙骂她“妖女”,毕竟她到了如此境地,却仍勾着她们口中的阿郎惦记。
赵凝平静地躺在床榻上,等待着她那破败不堪的身子,待会儿会留下什么新的痕迹。
可等了许久始终无人入屋,唯有人影接连从窗纸上晃过。
紧接着,什么朝廷来人,自身难保......七嘴八舌、没头没尾的喊声混在哀嚎之中间断入耳,使得她一时理不清当下的状况。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昨日送饭的侍女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说是圣人已钦点赐婚,汾阳郡主马上要如传言所道,成为李宅新妇,做李晏清明媒正娶的妻室。
至于她这个李宅昔日的女主人,则早已被悄无声息地抹去姓名。
皇亲国戚比罪臣之女,明眼人都知道该如何选。侍女还颇为感慨,劝她趁阿郎顾念旧情,赶紧收起烈性子服软,尚能得些庇护。
这般听来,李宅分明显荣将近,又如何在一朝一夕间漫天飞舞大厦将倾之说?
她怀疑当下是梦。
可这若是梦,一切又未免太过真切,便是日日发作的病痛,此刻也无比清晰地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比往日来得猛烈。
赵凝强忍着痛转动身子,试图去辨认眼下的情景。
门外的嘈杂却忽地消退了下去,只剩一阵短促的开锁声唰啦传来。
紧随其后是男子高大的身影映上床榻,令她彻底陷进阴暗......
.
“朝朝,是我。”
一声“朝朝”含着赵凝再熟悉不过的温润,她彻底清醒过来,确定这不是梦。
在这儿,唯有她的夫君李晏清会唤她的乳名。
阿耶阿娘曾对她说,“朝朝”寄托着家人对她岁岁朝朝平安康健的祝愿,亦蕴含岁岁朝朝的爱意,只有至亲至密之人才能唤得真切。
而如今至亲至密的夫君将为他人夫,她也绝不可能允许在自己的梦里让这声“朝朝”,从一个致她全家陷入谋逆死罪的帮凶嘴里出来。
赵凝并未应声,静谧的暗处只余她越发沉重的呼吸。
“你且冷静...” 李晏清匆忙开口,将将落下话后又快步从旁取过短烛点燃,倾身半跪于她床前。
萤火随他衣袂带起的疾风一晃,自床沿向里铺散。
赵凝一时不适,不由地跟着轻扇长睫。
一双秋瞳于烛光中显露,剪水盈盈,似玉如珠,悄然绽放着昔日令无数长安子弟为之迷醉的光华。
只是,托载这双明珠的脸儿却灰败得不见半分气色,原本白皙的颈项更可见不少触目惊心的新伤旧痕——她的肌理早已不堪病重,濒临溃烂破败的边缘。
李晏清楞了半晌,本欲出口的话一瞬咽了回去,目光开始不住在她脸周梭巡:“如何…如何成了这般模样?我...我明明是让你在这清静养病,还交代过他们要悉心照料好你......我明明交代过的......”
赵凝闻言,缓缓移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此刻他的脸色沉得可怕,俊秀的丹凤眼眸被不断涌上的水雾染红,双唇发颤。
她实是久违地,在李晏清素来平静柔和的眉眼里看到了慌乱。
记得他上一回如此失态,还是听说她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的时候。
彼时他亦是此般双眼通红,对她说,说他李晏清余生定当踏遍千万山岭湖海,寻到良药保赵凝无恙。
结果他倒是有了远播山河湖海的声名......
道貌岸然,假仁假义,伪君子。
赵凝嗤笑一声,阖上双眸。
李晏清沉默良久,再度开口时,口吻已成素日的温柔,声音却未止颤:“朝朝,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他握上她的手,手指无措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竟令你受苦至此……你随我出去,我亲自照顾你好不好?”
李晏清的手是时常执笔的手,骨肉匀称,裹住她手背的力道并不算重,可对此时的赵凝来说,却似要折断她的傲骨,以至她不得不睁开双眼,用尽全力从喉间吐字抗拒。
离开,无非是进入另一个不见天日的牢笼罢了。
赵凝的抗拒声如蚊呐,语气却不轻。
秋蚊下口,那一瞬的刺痛足以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李晏清肩身都颤了颤,却反将手握得更紧:“朝朝,我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