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如霜

一夜月色落，霜满灌江口。

荆钗布衣的天界长公主，坐在杨府前院的石凳上，桌上茶香袅袅，热气腾腾，似乎在等什么人。

蜀州月光凝成素练，有人踏影而来，身着白衣不染铅尘，容貌惊艳夺目，恍若天仙，叫人见之难忘。

“长公主。”

“嫦娥仙子。”

瑶姬在天庭掌管欲界，无欲无求惯了，待谁都冷面冷心。此刻却是鲜活生动，如同寻常妇人，种花烹茶，待友作客。

“今夜月色真美啊。”

嫦娥抿了口茶，笑道：“月色亘古如斯，是长公主如今望月的心境不同了。”

“是啊，神仙有什么好，一日复一日看着同样的景色，过着同样的日子。”

“天佑他很好，我们的孩子也很好。”

“你看，我现在，很幸福。”

嫦娥才注意到她怀中襁褓，又惊又喜：“这是……”

瑶姬抱着婴孩，脸上闪烁着母亲的慈爱：“这是刚出生的幺女，还没取名。”

婴孩举着小手，朝着嫦娥挥动，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漾着笑意。嫦娥小心接过，抱在怀里细细哄着。

她还这么小，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出生，也许天地不容……

“长公主，陛下尚未知晓你的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嫦娥不是第一次劝，但长公主何许人也，飒爽利落，做事先斩后奏，无畏天地。玉帝对其宠爱有加，王母更是信任至极。从小性子执拗倔强，哪能轻易被说服。

“若是有人揭发，陛下即使有心包庇，手下也断然留不得情。”

“无论如何，我不后悔。”瑶姬捏着茶杯，一脸坚定，“若是兄长责怪，我会一人去领罚。”

“哪怕我与天佑分离，只要他和孩子们平安，不管相隔千山万水，总能千里共婵娟。”

似乎是验证她的话，小幺女抬着手臂，肉乎乎的手掌攥紧了母亲伸来的食指。

只要一家人同心同德，志在一处，天塌地陷又有何惧。

嫦娥心念一动，无法抑制地忆起她还叫姮娥的时候……父帝母妃，挚兄尧弟……

她与尘世的羁绊已断，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至交好友和当初的她一个下场么——

孑然一身飘零久，尘缘散尽，死生亲友。

瑶姬敏锐察觉到嫦娥的低落情绪，念及对方必是想起了故去的亲朋，忙抓紧她的手：“如若不弃，大郎二郎该唤你声姨母。”

嫦娥刚要回答，一束月光恰好打在她手边，是玉兔的信号。她慌忙起身作别：“我是瞒着天上下来的，时候不早，嫦娥告辞。”

殊不知，杨家小二郎未曾入睡，悄悄扒在门后，将那奔月的惊鸿白影记在了心底。

“娘，那是谁？长得真好看。”

“二郎怎么还没睡？”瑶姬揽过儿子，“那是娘最好的朋友，千年前奔月的嫦娥仙子。娘在凡间陪着你们，她在月亮上一定很寂寞。”

“等我长大了，我就娶她，这样她就能和我们一起生活，再也不会寂寞了。”

童言无忌逗笑了瑶姬，她揉揉二郎的脑袋：“你还小，说什么傻话，按辈分，你要叫她姨母才是。再说，姨母也不一定愿意嫁给你啊。”

“那我努努力，将来当一个大英雄，堂堂正正走进她心里。”

“好啦，二郎这么小就能帮娘收服三首蛟，一直是我们的小英雄。”瑶姬将襁褓递给杨戬，又解下外衣披在儿子身上，“把妹妹抱进去吧，小英雄也是要睡觉的。”

于凡间寻常人家而言，家人俱在，天伦圆满，理所应当。可瑶姬不是凡人，是天庭长公主，是要守着清规戒律的神仙。那样坚固牢靠的一家五口，朝夕间天各一方：父母失踪，长子亡故，只剩一对兄妹相依为命。

此逢暗夜，杨婵体弱，冷得身子打颤也不愿哥哥为她冒险出洞寻柴火。杨戬牢牢挡住洞口，恨不得将寒风尽数挡住，外头到处是搜捕二人的天兵天将，俩人几乎是寸步难行，又能躲到哪里去。

大概末路就是要出现奇迹的，银白月光如水倾泻，化成一个纤细绰约的身影，冰雕雪铸，仙人之姿，像极了他儿时一眼万年的那位。

“嫦娥仙子…”

嫦娥抬眉，惊诧于瑶姬之子竟然认得他，明明就，素未谋面。

“我是杨戬，这是家妹杨婵。”

原来是瑶姬次子，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眼中极力压抑着对天道不公的愤恨。眉目坚毅，誓要报仇雪恨，寻回父母。

她又看向瑟瑟发抖的杨婵，年龄虽小，却硬撑着起身向她行礼。

杨婵…杨婵！

——“不管相隔千山万水，总能千里共婵娟。”

嫦娥鼻头一酸，没能救下被压桃山的瑶姬，至少…至少也要保住她的血脉。

她抱起杨婵，牵住杨戬，说道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