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
嫦娥开始凉飕飕唤他二郎神,似是在提醒他如今可是要清心寡欲的“神”,不是往日落拓不羁的少年。下了朝退的比谁都快,再小的公事也是写折子递进来,哪怕是一句话的事。相比之下她喊三圣母可是亲亲热热,从来没有生分过。
若要嫦娥知晓他吃自己三妹的醋,肯定要拿话刺他,三妹对她又没有非分之想,避什么嫌。
好在司法天神能文善武,公文批得快,下界除个妖的功夫还能顺路捎些人间小玩意儿送去广寒宫:什么百年老铺的点心,时令野外新开的鲜花,人间口耳相传的典籍,书法画卷瓷器等等。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去了何处是何用意。
他送的东西本来连门都进不去,但偏偏讨玉兔喜欢。月宫空旷寂寥,玉兔是个活泼性子,一直巴不得多些沾着人间烟火气的玩意儿。
至少兔子还认他这个“广寒旧人”。
睹物思人,他捻着耳环相思入骨,那人把玩器物怀念尘世故人的同时,会不会略略想起送礼人呢。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一年一度,蟠桃盛会。
此番蟠桃会,王母点了守着华山的外甥女上天主持筹划。杨婵回了天庭,探完二哥便来了广寒宫,正好百花仙子也在,三人齐心,省了不少事。
宴上杨婵注意到嫦娥耳侧戴的,不是多年前熟悉的紫晶耳坠,好奇问起。
“耳环?”嫦娥突然想起那只孤零零的耳环,落在孤零零的少年手里,“前些天就找不到了。”
嫦娥不讨厌热闹场合,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犹如人间远古巫祝祭典,她可以大方磊落地回到名为姮娥的时候,于众人面前清舞一曲。
杨戬从前看得懂她舞中相思之情,现在依然能读出她舞中感怀之意。她警告他要做清心寡欲的神,可她自己还不是在众目睽睽下思凡。
他眸光一沉,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闭上眼的刹那,你念的究竟是兄友弟恭的亲人手足,还是那位早已灰飞烟灭的射日英雄。
宴席散后嫦娥走得飞快,结果还是被不速之客截住。
好在,不是杨戬。
坏在,是天蓬元帅。
天蓬浑身酒气,说话却吐词清晰,说道当年并非他告密王母,自己若有半点害仙子之心便是五雷轰顶永不超生。嫦娥叹道小仙知晓不是元帅泄密,也感谢元帅置身事外,替小仙瞒下此事。
没想到天蓬上了头,掏出颗硕大的夜明珠朝她跟前递,絮叨仙子仁慈,小神敬佩,早已对仙子暗生情愫。嫦娥不欲多言,转身告辞,这种爱慕的话她听得够多了,脑中却无端显现出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
就是这愣神的瞬间,天蓬想要阻止她的离开,眼看就要拽上紫氅,被一柄折扇狠狠拍落。
杨戬突然插进来,生硬地挡在嫦娥面前,面色冷冽如霜。折扇化作三尖两刃刀抵在天蓬咽喉,瞬间就能叫人身死魂消。
“不能杀!”
嫦娥揪住他的衣袖,阻止道。而杨戬转头,桃眼里面盛满熊熊燃烧的愤懑,见了她摇首才慢慢冷定下来。
他长大了,肩膀如岱宗玄嵩宽阔,脊梁如雾凇竹柏笔直。嫦娥有时看着他述职的背影出神,会有几次想到瑶姬。英姿耀眼,意气风发,桀骜起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只有在看到一个人时,目光才会软下来,专注而温柔。
让她心疼的孩子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如她想象般卓尔不群。但不该有的心思一点没收,愈演愈烈,杨家人果然专情至性,认定一人,便是一生。
他们夫妇说的,原来是杨戬。
此刻他牢牢挡在她身前,像一座伟岸的山,隔绝开扰月尘埃,明枪暗箭。官场沉浮起落,他适应得很快,处理这些比她还得心应手。吵归吵,可他的方案也不是全无道理;闹归闹,可经他手改过的折子可行性更高。
天蓬叫嚣什么她已经不在意了,反正有杨戬在。他们的争执虚幻成数万光年外的呓语,她的注意力全落在他的盘龙氅上。
果然,她没看错人。
杨戬捆着天蓬离开,不多时又返回来。要他说天蓬碎尸万断都不为过,结果被老君劝着其掌管水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玉帝只是将其打下凡间,真是便宜了。
他不知如何对嫦娥诉说,只觉自己没替她出口恶气,便在天蓬投胎途中使了不上台面的小手段,让堂堂元帅堕了畜生道,好好学学怎么做人。
嫦娥并未多在意天蓬的下场,打入凡间已经算得上仅次于死刑的重罪,修为功德毁于一旦不说,便是重新修炼天庭也不会再录用,只能下界为妖庸碌一生,留他一命大约是因为老君算出了什么。
杨戬面色古怪得很,好像被调戏的是他一般,估计是为着她周全。
嫦娥默叹,心不由软了软,轻声道:
“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
“当初绣龙纹,和旁的人都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