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楼
要燃烧得更加旺盛,像是从眼睛里中喷出火来。
她揭挑阿令清早端来的水太凉,茶又太烫,掐了腰立在房门口叫骂。
香雯从赵玉娘骂起,说师父生前太过孤傲,死后定然投不了胎,又说阿令的父亲定是个无赖泼皮,只生不养。最后骂到阿令头上,说她小小年纪就一副狐媚样,将来要做人家的小老婆,吵得众人皆知。
起初阿令听不出来那些话的意思,只觉得双目圆睁、横眉倒竖的香雯十分骇人。后来她才渐渐地知道那些话不仅不堪入耳,简直称得上恶毒。
最糟糕的是,香雯会动手。一次,香雯命丫头出去买胭脂,喊她来梳头,她不小心扯断了一把六瓣花纹的短梳。香雯即刻拉下脸将折断的梳子砸过来,她的额头上立刻多了一块乌云似的淤青 。
她最恨的是小三子,一旦她看到小三子两只眼睛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就要来气。
小三子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挑了一个最小的儿子卖给醉红楼,认了看门人老傅当师父,从小耳濡目染,将老傅那一套无利不起早的本事全学会了。
小三子常和她过不去,有时偷偷用剪刀剪她的头发,或者从小厨房里捡了死老鼠放在她的枕边,将她晾晒的衣服扔到地上。
阿令认定小三子是她见过最不堪、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人。
她见过小三子诚惶诚恐地给宾客老爷倒茶,见过被老妈妈打巴掌,见过冬日里老傅罚他踩冰块,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的样子。
自从知道小三子还是个令人作呕的色狼后,更恨他了。
一场漫长的令人生厌的宴会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了,衣服和身上浸染了汗水。
阿令从井里吊了水,打了满满的一盆。她脱下衣服跳入木盆,忽然听见柴房的木门吱呀的一声响了。
她猛然回头,门开了一条细缝,随即又被快速地关上,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和粗布衣的磨擦声响起来又渐渐消失。
她发着抖穿上衣服,满怀羞愤地冲进茶水房,小三子缩着脖子蜷着腿在炉灶前烧火,炉子里的火光映着他难看的脸,紧张、无赖、羞耻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猛地夺过火钳,烧红的铁钳嘶嘶地响,小三子害怕地跳起来。她举着火钳左一下右一下的往前探,将小三子逼到墙角,对着他另一半完好的、惊慌失措的脸。
小三子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胳膊,眼睛里露出惊恐和求饶。
两人僵持着。
阿令忽然失去了清算的意愿,赵玉娘的徒弟才不会和下三滥的人如此纠缠,火钳掉在地上,一只挨着的干草瞬间燃烧,又极快地熄灭了。
入了冬,乐坊里的大厅摆放的秋菊变成了腊梅,开放得灼灼其华。
夜晚的冷风从屋顶无数个个细孔里钻进来,她瑟缩在被当做床铺的草席上,下面扑了一层老傅平日里喂马的干草,次日起来便觉天旋地转。
她全身冰冷,脸色苍白,像个幽灵轻飘飘地在楼里面游荡,软绵绵的双臂连扫帚都拿不起来。
厨娘忽然换了一副面孔,满脸慈爱地摸她的头,“臭丫头命好苦哦,恐怕要活不成了。你得吃药才行,可是我也没钱呢!”
长满灰色茧子的手抚摸着她的额头,渐渐滑落到脖颈上,抓住一根绳子,掏出来,是一串绿松石坠子。
“你瞧,你不是还有这个东西吗?”厨娘说。
阿令仰起头,用全部的力气和迟钝的思绪来解读她嘴唇发出的话——原来厨娘早就看上了这个吊坠。
她一面伸手护住,轻轻放回衣服里,一面摇头。
这被她视为珍宝的吊坠是师父送给她的。
厨娘慈爱的笑滞留在脸上,眼里是责怪她不知好歹的意思,厨娘说:“那你去死吧。”
她没有死,老傅用煮药的炉子熬了一锅姜茶,她喝了两大碗,裹着一床破棉被做了一天的噩梦,醒来后全身像碾压了一样劫后余生了。
过了冬至,老妈妈终于扔给她一件水蓝色旧夹袄,她认出这是若云姑娘那年去柳员外家拜寿穿的。若云为人和顺,说话像一只苏州歌谣,她的琴技是赵玉娘一手教的,若云刻苦,稍加指点便炉火纯青。
三年前,京城一位姓吕的新科进士看上了若云,那年吕大人金榜题名春风得意,来了醉红楼几回,点名要听她的曲。最后一次直接带了银两替她赎身,若云临行前向众姐妹挨个道别,在无人处悄悄给玉娘磕了一个头。
旧棉袄衣服又大又长,透着积年潮湿发霉的味道,夜里灯下,她用粗糙的针线重新缝制袖子和裤脚,两个指头捏着绣花针扎得满手是血。
她又想起师父来,于是抚摸床头一口黑色大箱子,师父的房间被锁起来之前,她偷偷回去一次。
房间里几乎空了,只剩下这个孤零零的箱子。里面的放置的金银簪环、玉坠、翡翠耳环连同柜子里的绫罗绸缎都不见了,她弯腰去床底下看,找到一个丢失的香囊,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