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三人出了院落,沿着一条种满杨柳的林荫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刚才看你欲言又止,是要说什么?”崔迄乔问道。
“我听见三人的遭遇,甚是同情,想着要不免了他们的租子,但我又怕做不了主,应当先回去和大娘说了再定夺,所谓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虎哥儿说道。
“你心倒是仔细。只是你想过没有。像他们这些大佃户,怎是一年损失就弄得交不起租的。虽然我也同情他们,但是也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别有用心。要是开了这个头,怕是让他们以为你这个东家是个软柿子,日后指不定要生出更多是非。”
“哥哥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怎越发腹黑了。【诗经】讲‘哿矣富人,哀此茕独’。哥哥不怜惜这些穷苦之人,倒替富人担忧。再怎么说我家现在也不差这三瓜俩枣的,就免了他们今年的租子又有何妨,这一来也积些阴德。”
“你这小子,学了几个章句就以为理解圣贤之道了?诗不也说了‘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哀鳏寡,恤孤独固然是不错,但是善意不得当就是邪恶滋生的根源。郑庄公对共叔段的姑息,普通人以为是哥哥对弟弟的爱护,但最后共叔段却死在郑庄公手里。所以【春秋】写郑伯克段于鄢,是讥讽郑庄公失于对弟弟的管教才导致兄弟反目成仇。你见他们有难施以援手自然是好,若是以此因为助长了他们的过失,而最终导致他们自食其果,又如何称得上阴德。”崔迄乔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虎哥儿理屈词穷,突然发现自己以为的坦荡荡的君子之见在崔迄乔面前竟显得如此鄙薄。心里不觉有些羞愧。
“那怎么办。”虎哥儿问道?
崔迄乔转头说道:“连丰,你觉得应当如何。”
“听乔少爷这么一说,确实不可随意乱了章程,既是他们租了地的就应当交相应的租钱。若是因为他们各自的原因让东家来赔钱,将来还指不定有多少人为了博东家同情要使什么幺蛾子呢。到时候若是不同情他们,他们反而会更加嫉恨。少爷若是怜惜他们,只是让他们缓些时日再交,回去再让人打发几吊钱表示慰问,他们必然感念是少爷你的恩典。”连丰从容说道。
崔迄乔笑道:“你可比我这个不开窍的弟弟要聪明多了。”
连丰挠头微笑,虎哥儿则赶紧嘟着嘴向前走开了。
行过一条小溪,沿着石板小径往上走有一个茅草凉亭,远近都是青翠的竹子。三人在亭中一边休息一边眺望着周围的秋景,正是‘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若不是茂林修竹中歇了蝉鸣,袅袅微风中透着凉意,江南的秋是难以被人发觉的。
在离凉亭不远的小平坡上有一个庙观。三人沿着竹道而下,来至庙前。看样子是一个冷落的废庙。走进正堂一看,屋子中间立着一个观音像,虽然屋里其他角落里布满了蛛网游丝,但神像却面目如新。像前的供桌上两个碗里还躺着一些吃剩下的面饼子干粮。
“哥哥你来看,这壁上有字,像是不久前写上去的。”
崔迄乔过来一看,果然在西面的白墙上用木炭写着一首五言律诗。其诗曰:
草木与为邻,混同檐下尘。
曾骄金谷客,今作陋堂人。
既允胸中志,何惭席上珍。
渊明应有悔,辜负十年春。
“看样子是个先富后贫,幡然醒悟的豁达之士所写。”虎哥儿说道。
“大概不错,只是说他豁达,我倒觉得他还有些许未达,就像我来这时和你说的那些失意的文人骚客一般,只是编些言语安慰自己罢了,实际心里倒未必能全无挂碍。”崔迄乔说罢,便捡起角落里一块木炭在旁边写道:
天地与为邻,岂同凡世尘。
须当驯命鬼,宁效苟生人。
惟爱中和永,不怜锦绣珍。
此心常磊落,何处独非春。
“不知写诗这人是否还来这里,若是同道中人,看到哥哥的诗兴许能做个朋友,倒也是美事一桩。不过从诗的内容看,此人应该有些年纪了。”
正说着,后面忽然有人说话:“诸位在此何干。”
三人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面孔白皙,目光清澈有神,眉宇间透着英气。虽然穿着朴素,却浑身散发着儒雅的气息。
“我们是无意间经过这里,进来拜拜菩萨去去晦气。兄台你呢。”崔迄乔问道。
“哦,我是这里守庙的。”
“原来如此,想必这桌上的饼饵便是足下吃剩的。听足下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是湖广来的。”少年答道。
“观足下气宇不凡,断不是白屋之子,如何在这里守庙。这墙上的诗莫非是足下所作。”
少年往墙上瞄了一眼,笑着说道:“不过几句粗鄙之言,牢骚人语罢了,让诸位见笑了。”
“我还以为至少是个中年大叔呢。原来是你写的呀。看你年纪应该也和我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