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黎梦默默拉出安全带系好，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应该是车窗密闭的缘故。车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她自己狂跳得心跳声——咚咚咚。她瞟了一眼在认真开车的男人，怀疑他是不是也能听到。

掩饰性地扭了扭身体，黎梦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说些什么，她可能会因为心脏跳得太快而晕过去。

说什么话题好呢？黎梦心里百转千回，一时竟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问他不合适，问他妈妈也不合适，总不能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吃饭。哎，和人打交道真是太难了，心累。

“累了？”

黎梦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把心里想的表达出来了。她连忙摇头，却恰好对上了沈南屏的眼神，充满温和的，可以包容一切的。她突然就大胆了起来。

“那就是无聊了。”绿灯亮了，他说完便一边转过头去继续看路，一边摸索着打开了车上的广播，“我开车不爱听音乐，车上也就没有，只能委屈你听听广播了。”

“不委屈不委屈，广播就挺好。”黎梦对他这副礼貌的做派感到有些不习惯，从小到大她身边都是些不拘小节的人，不会想得这么细致。

车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广播里主持人冷冰冰的播音腔。黎梦隔着车窗望向天边，橙黄色的阳光落下，紫粉色的彩云布满天际；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混着茫茫人海，正昭示北京城的繁荣。

而她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温热的气息，内心得到了久违的宁静，像呆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这是她过去所追求但从未感受到的温暖安心。

黎梦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时光。

沈南屏感到身边没了动静，微微偏头瞟了一眼，原来是在发呆。这么看真像母亲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狸花猫，累了就一动不动地蹲坐在窗边仰头看看天，圆圆的眼睛里装满了云彩，也不知道云有什么好看的；想找人玩了就冲你喵喵叫，走过来用脑袋亲昵地蹭蹭你的手，趴在你身上甩甩尾巴。

可惜后来父亲调了工作，他和母亲也要过去。那会儿交通还不像现在方便，母亲便把那只小狸花送了人。可惜了，那只猫才养了不到半年。

正逢转弯，黎梦眼睛里的云彩也随之消失了，她怅然若失地靠回椅背，有些舍不得回到现实里来。

“周末还在兼职？”车里突兀地响起一道男声，黎梦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嗯，有合适的就会去。”

“那你周五去那儿也是兼职？”沈南屏有点好奇，现在年轻人是没有自己的娱乐吗？他大学那会儿玩得虽不算张扬，但也隔三岔五会去找点乐子刺激刺激，打打小牌，玩玩滑雪什么的。

“也算吧？因为我觉得实习也算一种兼职。”黎梦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道，反正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小姑娘还挺辛苦。”沈南屏随口一说，看着前面磨磨唧唧的车速，他踩了一脚油门，顺利超过了前面那辆银色的比亚迪。

“赚钱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黎梦沉吟良久，抛出了一个自认为很中规中矩的回答。

沈南屏这会儿却沉默了，他的家庭注定了他和他身边的人不会和缺钱两个字扯上关系，所以辛苦更谈不上。

“赚钱辛苦”这四个字他看到过、听到过、也说过，但突然从这么一个长着一张不谙世事的面容姑娘嘴里说出来，他内心深处还是感受到了来自现实的巨大的冲击。

是啊，钱是难赚的，是辛苦的。否则她怎么会因为钱而与家人相互攻击，偷偷哭泣呢？

接下来的路程里，沈南屏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黎梦也专心致志趴在窗边看路边各式各样的店铺，试图发现她会想吃的铺子。

沈南屏把车停在离学校校门一百米左右的位置。临到黎梦开门下车，他从储物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黎梦就这车灯看了一眼，原来他叫沈南屏？名字念起来还挺文艺。她抬头冲沈南屏说了声谢谢。

正欲关上车门，她迟疑了一下，扶着车门弯下腰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上次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还欠你个回答。”

“我不后悔。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自己告诉她。”

“什么？”沈南屏疑惑了一下，又恍然大悟。

他垂下眼睛思索了一番，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还是略有不解：“为什么？”

黎梦歪着脑袋看了下前方川流不息的街道，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对他回答：“因为我觉得大人总会希望自己在小孩心中是完美的，是无所不能的；当她苦心营造的形象被自己的小孩毫不留情地亲手戳破后，那身为上位者的她们，大概会很难用以前的心态面对她们的孩子吧。

。”

“毕竟地位和身份不匹配了。”黎梦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忽而又低下声音，“不过，瞒着她们，又何尝不算一种背叛呢。”

“所以让别人告诉她，对我而言大概是最好的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