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幼兽
外花瓶和其他什么东西接连碎裂的声音,随后任凭自己在这酷暑季节被寒意裹挟全身,她颤抖着,耳朵里的嗡鸣声犹如雷声一般轰隆。
那个晚上,她一边流泪一边挑掉掌心里的玻璃,手臂上被烟头烫出的伤疤即使在冲水后也依然鼓起了一个水泡,她挑破它,如同挑破自己内心的最后一点屏障。即使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她也不敢出门,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又掐掉了所有的光源,因为她要把自己藏在唯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黑暗里,等到下午的时候,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她的母亲站在门外说道:“小弥,我昨天喝多了,你还好吗?”但是登野城没说话,听着门外的动静彻底消失。这样的敲门声断断续续持续到了第三天的中午,门外的人似乎终于失去了耐性,她狠狠捶着她的房门,失控一般尖叫了起来:“你想让我怎样!跪下给你道歉吗!”
“老师也给我打电话问为什么你没去,我只能说你感冒了,但是有感冒这么久的吗?你不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行不行!我才是受害者啊!被抛弃的人是我!”
“出轨的人是你爸!离开我的人是你爸!他从东京逃去洛杉矶!八千公里……他根本没想过我会变成什么样……他擅自死掉,又擅自把你扔给我……”
登野城弥生从自己的手臂里抬起头,她想站起来,但多少已经因为两天没有进食而丧失了气力,但是她挣扎着去打开门,竭尽全力让自己在母亲面前站得笔直,她那失去一切表情的面孔上什么也没有,只是说:“你们两方都在出轨,但你们两方都希望自己是洁白无瑕的被害人,但是逝去的人没有办法还嘴,也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对我大喊‘我才是受害者’,妈妈……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
“我听见过你半夜哭着给爸爸的出轨对象打电话说‘我是登野城彦的爱人’,”她缓慢地说道,“也看见过爸爸手机里发给你出轨对象的短信,你们半斤八两,你们根本不爱对方,你们看见对方的背叛只觉得尊严受挫,所以你们离婚是对的。”
登野城弥生僵硬的脸上蓦然升起了几分嘲讽:“错的只有我的出生。”
很快,她的左脸又被扇了一巴掌,“你别来指责我!你是个什么东西!”母亲这么喊着。两天没吃东西的登野城弥生在疼痛中跌坐,她表现出些许麻木的痕迹,然后慢慢抬起头,问她的母亲:“妈,你想让我去死吗?”
“如果你想让我去死,那我是会照做的,我们都有纠正错误的机会,只要你说,你想让我去死。”
她和她的母亲保持长久的沉默对视,直到她的母亲用力关上了她们之间的那扇房门。登野城弥生感觉自己的五感在抽搐般的寒意中逐渐钝化,连同伤口们的痛感一起。就算她想要伸出手触摸什么,却都只感觉和这一切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膜,当她伸手去触摸自己的脸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在那一片足以吞没她数万次的死寂中,她只感到无边无际的疲乏和汹涌的痛苦。
那天晚上,十三岁的登野城弥生用美工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那个年纪的她还无法精准地找到动脉的位置,只是将伤口拉得又长又深,血红的脉络在温水里扩散延伸,她把头靠在浴缸边等待着生命流逝。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她闭上眼睛,耳边好像响起了雨声。雨滴砸落在伞盖上,金属骨架拨开水花,日式庭院里荡漾着绿意,而越前龙马站在檐下收起那把透明大伞,而她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等待雨声越见变大,直到将她彻底淹没。
登野城弥生没有死成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不知道是不是隐隐有所预感,刚刚下晚班回家铃木礼子发现浴室的门被死死反锁,她从卧室里翻出了备用钥匙打开门,看见血色在浴缸里汇聚。她颤抖着把女儿的手从浴缸里捞了出来,用毛巾用力地摁住伤口,然后拨通了救护车的电话。
即使从冗长的梦中睁开了双眼,当时的登野城弥生也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期间她收到了越前龙马的电话,她凝视着来电显示上的那个名字,就好像凝视一条将她与现实连接的道路,那是她在那一周以来第一次号啕大哭。她如同一头落入猎人陷阱的幼兽般哀嚎,并带着逃避去掐断电话,等到那痛苦践踏而过的痕迹减淡,她在模糊的视野里向对面编辑了“我没事”的短信。
往事就犹如一根没法被取出的长钉横亘在登野城的心头,她不断自我消化着,在这期间,也没有别人问过为什么一贯体育无能的登野城会在炎热的夏季突然带起了护腕,意识到这一变化的最终也只有越前龙马。那天河川上的夕阳倒映天地,告别桃城武之后,越前一反常态地没有在路口和她道别,而是陪她一直走到了她家附近。
他问她怎么突然开始戴护腕了,登野城弥生回答他“为了保护画画的手腕”,越前龙马不想再等待下去,所以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她:“太牵强了,而且你带的是左手,我才是左撇子。”
于是登野城弥生回答他:“因为我喜欢上一个篮球部的前辈。”而听见她的这个回答,越前龙马顿了一下,接道:“嗯,这个可信度高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