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记
。
格里美尔,那早已成为她第二故乡的北海小城近在咫尺,她近乡情怯,她只是有些害怕。
「真希望……不是以这样的狼狈模样归乡。」迈雅默默喟叹,从保暖的袖笼里伸手揉搓寒凉的脸颊。
格里美尔有几样在北海久负盛名的物产。
结实的缆绳,红磨坊的高醇伏特加,以及驯鹿酒馆的蜂蜜。
缆绳算半个讹传,格里美尔的打绳人自己都闹不明白为什么一时声名鹊起,客户上门抢购缆绳。
但后两个,却是货真价实的硬货。
迈雅轻车熟路绕过格里美尔镇中心的赫尔辛基卫士雕像,即便是夏天,冬岛的喷水池也不敢注满,晶莹的水珠一遍遍冲刷黑色的石头雕塑,将经年的古老传说演绎得光洁如新。
迈雅低头扔进一枚银白硬币,愣了许久没能想好愿望,于是她又扔了一枚,许了个“希望洁丽夫人长命百岁”的愿。
一转过正街,香甜的蜂蜜气息和浓郁厚重的酒香扑鼻而来,迈雅深吸一口,让整个肺部充满这种熟悉的味道,长久以来郁结在心口的无形阴影不堪一击,被这混合香气驱赶殆尽。
那句北海老话是怎么说的?
【红磨坊磨得出神仙酒,驯鹿品尝蜂蜜也不回头。】
她走到灯火通明的驯鹿酒馆门外,抬首细细端详悬挂的鹿头招牌,三条榉树枝条搭在一起形成一个简陋的三角,洁丽夫人曾经告诉她,这是北海古老的好运符号,高尔沙手臂上有相同的纹身。
说灵也不灵,驯鹿酒馆生意红火,她的师父至今下落不明。
迈雅轻轻甩头,舍弃杂念,推开厚重的木门,镶嵌玻璃上人影一花,驯鹿铃铛发出脆响。
她一眼就看到吧台里面坐着的粗犷女人,对方抬起的脸上沟壑纵横,眉眼粗厚,手指也比寻常女人要结实得多。
她们的目光撞在一起,恍若隔世。
迈雅似乎看到当年被揪着剪头发的女孩,和她背后挥舞大剪刀破口大骂的女人。
洁丽夫人至今仍是她噩梦的女主角。
她微微笑,解开一点围巾坐在女人正前方。这个位置向来无人敢坐——因为没有人敢遮挡做针线的洁丽的光源——即便是北海壮汉尚且没有这个胆量。
洁丽用她那双与面容毫不相衬的橄榄绿眼剜了挡光的迈雅一眼,示意她斜后方的年轻人和惹眼的白熊。
「我想喝蜂蜜酒了,夫人。」迈雅回过身,趴在锃亮的吧台上耍赖。
女人的大手啪地合上白桦木针线盒,一言不发敲打几下酒柜上一只硕大的银色铃铛。这老规矩迈雅懂,驯鹿酒馆的银色铃铛意味着“闭店”,就算是喝大了闹事的人也会被熟识的人架出门外——洁丽并不可怕,她手里那支弹无虚发的老□□确实不长眼。
转瞬酒馆内只剩下赖死不走的迈雅和状况外的罗一桌人。
洁丽绕过吧台,气喘吁吁挤出狭窄的出口,踩着羊皮靴的脚磨得红木地板嘎吱作响。
「小丫头不学好!」洁丽拉出木桌下一只旧纸箱,嘟囔着翻出一瓶成色相当好的酒扔给迈雅。
迈雅垂下眼皮,扫了眼罗他们喝的酒,三两下破开瓶盖,轻晃几下像是征询他们是否要换个口味,得到否定答复,迈雅抹净两只玻璃杯,倒入馥郁芬芳的酒。
很长一段空白,两人都仅仅关注杯子里的酒不言语。
洁丽的酒量极好,迈雅一杯刚刚下肚,那边的酒杯已举起三次有余。
迈雅明白她们心里都有一个轻易不肯提起的名字,那是她留在彼此心里的过往伤口,长痛不如短痛,她清清被酒精燎过的嗓子。
「师父他……」
「闭嘴!喝你的酒!」
明知这样的回应最正常,迈雅却没忍住侧过一点头,打量灌酒的洁丽。
在她的视线里,女人宽厚的手掌没过酒杯,布满老茧的手指头神经质抽动着,隐藏着女人不可告人的秘密。
迈雅一口喝掉满杯,重重放下玻璃杯,她感到头重脚轻的昏沉,也许这状态才是最好的。她在酒酣耳热里闷声承诺:
「我会把师父给您带回来的。」
背部,手臂和小腹未愈的伤口都像被人用酒精泼洒过一般滚烫,一阵钻心的疼迫得迈雅一时大意,手里的酒杯脱落,幸而她反应及时,没让玻璃粉身碎骨。
迈雅若无其事又给自己满上,瓶口抵住另一只杯口,她下意识看向洁丽,后知后觉发现她正用一种可怖的眼神盯视她的眼睛。
迈雅肩膀一抖,酒洒了几滴,顺着杯壁流下难看的蜿蜒。
「脱掉上衣。」洁丽抢过酒瓶,鹰钩鼻像锐利的喙啄住迈雅的心脏,一声命令斩钉截铁。
迈雅扯低一点袖绾,闪避洁丽的目光:
「夫人不信我吗?」
「想玩花活就给老娘滚蛋!」
迈雅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