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婚
宸元十二年春,闰二月二十七,碧空中点缀着几点碎碎的浮云,春和景明。
沈府二门后,沈棠斜坐在廊凳上,翠衫内露出一点牙白的内衬,随意散落在绯裙上。她低垂着雅青长睫,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一只木雕的母鸡,不时从身旁撅下一根新绿的芭蕉叶来用。春光落在她的小脸上,白皙的肌肤剔透莹润,惹得她身后那丛盛放的牡丹都失了颜色。
“夫人回来了,二姑娘快别弄这些了!”
婢女春景疾步而来。
“母亲回来了?”沈棠赫了一跳,起身提着裙摆慌不择路想躲到芭蕉树后,脚下却被什么给绊了一下,险些栽进牡丹丛中。
“沈棠。”
身后,已经响起母亲谢氏的唤声。
沈棠连忙站好,在廊外对着谢氏行礼:“母亲。”
她将两手藏在身后,小心的看谢氏的脸色。
谢氏看着这个笨拙的二女儿,叹了口气:“你又在做什么?”
她虽已年过四十,容貌却是不差的,沈棠就是随了她的好貌,只是此刻,谢氏这张好看的脸上满是愁绪。
沈棠不说话,又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给我。”谢氏将她拉上来,拿过她手中的木雕母鸡,脸色更难看了:“你知道你父亲不让你弄这些东西,你还弄?”
“母亲……”沈棠小声嗫嚅着:“我以后不弄这些了……”
她从小体弱多病,在郊外庄子上养病十余年,其间认得了一位隐居的老人,拜为师父,学了一整本《鲁班书》——这是缘分,也是她的天分。
许是先天不足的缘故,她于其他事情,乃至说话做事都会比旁人慢一些,但对于制作各种木质的东西,却颇有天赋。她能将所学融会贯通,无师自通的造出新东西来,并且乐此不疲。
“你哪次不是这样说?又哪次做到了?女孩子家家的,你总是做这些木匠活像什么话?你将来是要做世子夫人的,你不要脸面,襄王府还要脸面。这要是叫你父亲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谢氏在廊凳上坐了下来,絮叨了几句才问她:“你知道我今日做什么去了?”
“知道。”沈棠说话一贯缓缓的,声音也轻软:“四妹妹生了二女儿,母亲送月子礼去了。”
她四妹妹,名唤“沈枝”,是庶出。
谢氏抬头看着她:“原来你知道,那你还有心思弄这个?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沈枝多大?”
沈棠惭愧的低下头。
她过完年十九了,还没有成亲,在大夏来说已经是老姑娘了。
而沈枝,比她小两岁,不仅成亲了,孩子都已经两个了。
谢氏忧心忡忡:“你父亲这几日寝食难安的,襄王世子凯旋也有半个来月了,也就才回来那日派人送了一份礼过来,到现在都没有亲自登门,也不知到底是何意。”
沈棠抬眼,澄澈的黑眸不经意间带着点无辜:“我也不知道。”
襄王世子赵予,是她的未婚夫。
赵予其人骁勇善战,今年才不过二十四岁,却已是战功赫赫。他领了二十万大军在手,常年戍守在边关,定亲六年期间,他在上京的日子屈指可数。沈棠也就在陛下赐婚那日见过他一面。
她对赵予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他那双乌浓的眼睛,黑沉沉的像不见底的深潭。指婚那日不过是遥遥瞥了她一眼,便吓得她再不敢看他第二眼。
“那你有什么打算?”谢氏靠在廊柱上,抬头看她,眉目间有几许疲惫之态。
沈棠答不上来,唇角丧气的耷拉下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氏扶了扶头,春景忙上前给她揉太阳穴。
谢氏缓了缓问沈棠:“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沈棠不解,睁大乌眸真诚发问:“怎么主动?”
谢氏扶着额头,只觉得头疼:“你先下去吧。”
只能等等看赵予会赴谁家的宴,到时候再带沈棠去露露脸了。
沈棠看向她手里的木雕欲言又止。
“你还想要回去?”谢氏生气了,举起手中的木雕来欲砸,却不知碰到了什么机关,那“母鸡”扇动翅膀,从屁股处滚出几只芭蕉叶折成的“鸡蛋”来。
沈棠有点失望,怎么还是一生一堆“蛋”啊?她修理过了,应该每次只生一个“蛋”才对。
谢氏简直被她气笑了,一把将那只木雕母鸡丢进了花丛中。
沈棠不舍的看了看木雕落的方向,转头又是一惊,只见父亲沈立彦一身官服迎面而来,她连忙低头行礼:“父亲。”
她心中暗暗嘀咕,今日真是时运不济,先是挨了母亲的训斥,又遇上了下朝回来的父亲,早知就将芭蕉叶采回去用了。沈立彦官居四品给事中,常年为官,官威甚重,又总喜欢皱着眉头不苟言笑,对待儿女很是严厉,沈棠向来躲着这个父亲,能不照面就尽量不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