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
长隆十二年,夏。
仲夏夜寂静,月色如流水,浓烈的血腥味被夜风吹开,弥漫于皇城的每一个角落。郗棠死死盯住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等待期盼的声音响起,击碎无边无际的死寂。
她坐在庭院中那架已经腐朽的秋千上,月光照亮女子一头堆叠的云髻,乌黑的发丝间,一支双明珠钗晶莹,在月光下发出璀璨柔光。明珠点不亮郗棠一双妙目中的暗淡,反而将她衬得愈发灰暗。
削瘦的脸颊苍白,双唇毫无血色,曾经名动帝都的郗十二女郎,容颜缟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油尽灯枯。除去凤冠华服,一身素衣,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眉宇间却依旧几分雍容威严。
她被皇帝幽禁在这昭阳宫已经一年了,将废不废,若非皇太子已立,当今天子长成的两位皇子皆出于她腹中,朝臣不敢轻易得罪将来天子的生母,万死不同意皇帝提出的废后。
皇帝憎她性格倔强,却不得不为了皇太子,放弃废后,他下旨将郗棠关在这昭阳宫,非死不得出。郗棠亦怨恨皇帝将她强留身边,不愿再做这个皇后,将金册玺绶丢出宫门。
赤金册文砸在长街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嘹亮的叮咚声。皇后之玺掉落在地,碎裂成数块。郗棠望着地面几块碎玉,仰天长笑,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皇后之玺,就这样在她手中变成碎片。
皇后之玺尚能重刻,可她被打碎的一生,又要如何弥补?笑着笑着,郗棠哭出声来。皇帝听闻郗棠打碎皇后之玺,怒不可遏,下旨将国舅驱逐出帝都,外镇州郡,无旨不得返都。
红墙之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铁链抖动,郗棠捕捉到了这微弱的声音,呆滞的眼珠转动,逐渐恢复清醒。她从秋千架上站起,快步越过横亘在曲水上的木桥,踉踉跄跄走到庭院正中。
挂在昭阳宫正门的大锁打开,看清走入宫中人的面容,郗棠双腿一软,无力瘫倒在地。皇帝一身赤玄两色冕服,十二旒后面容坚毅,深邃的双眸跳动难以压抑的愠色,太阳穴青筋暴起。
“贱人!你居然想让我的儿子杀了我。”皇帝怒不可遏,拔出身旁侍卫腰间佩剑,就要砍向郗棠,幸而内侍眼疾手快,及时抱住了皇帝的手臂,“陛下,请陛下息怒!陛下要多念及太子殿下啊。”
郗棠面如死灰,眼中燃起的光点寂灭,嘉晏穿戴整齐的出现在她面前,只能说明她筹谋的大事,已经败露。
杀了皇帝,立她的次子嘉恒为帝。
次子和所有人都不同,他们只会劝郗棠向皇帝低头认错,为了家门、为了后位、为了太子,只有她的次子告诉她,“母亲没有错,是父皇做错了,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认错。”
皇帝将她幽禁在这昭阳宫,缺衣少食,大有将她困死在这方寸之地的想法,唯有次子,会在朝堂上为她与皇帝据理力争。
“皇后殿下若是有错,陛下可依律惩处,废后移宫,理所应当。但陛下并未治皇后之过,皇后并非罪人,国母之尊,岂可不受天下人供奉,怎可幽居陋室,短缺衣食?”
他一次次触怒他的父亲,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被贬官、被责骂、被处罚,他都坚持为母亲郗棠说话。郗棠不止是他的母亲,皇后也没有错。
郗棠知道次子是个乖巧孝顺的好孩子,才会在决定起事的时候拉上他。她咬破手指,写出血书,秘密传到嘉恒手中,收到的回信上只有一个血掌印,嘉恒也划破手掌,将自己的血按在了母亲的血书上。
他是母亲生下的孩子,骨子里留着母亲的鲜血。
起事机会渺茫,母子俩人都很清楚,郗棠想,嘉晏唯有两位皇子成年,除了太子便是嘉恒,即使失败,为江山计,他也不会真的下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想到次子,郗棠决心将一切罪过揽到自己头上,“恒儿孝顺,是我逼她的,我说他要是不帮我,我就自裁,他没有办法,这一切都是我筹谋的,是我要杀了你。”
嘉晏愤愤丢下手中长剑,面前垂下的旒珠因为剧烈的愤怒而抖动,登基后和妃嫔生下的孩子全部夭折,唯有称帝前与郗棠生下的孩子长大。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母与子密不可分,大业以孝治国,只要皇太子一日还在储君的位置上,就没有大臣敢同意废后。
嘉晏恼怒的盯着郗棠良久,不甘心就这样拿郗棠没办法,他一脚将地上的剑踢到她面前 ,“你自裁吧,为了太子,也为了你次兄,为了你嘉氏满门。”
郗棠断然拒绝,“我不会自裁!嘉晏,你最好杀了我!让你的儿子看看,你这个父亲杀了他的母亲,让天下臣民看着,你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你就一点都不顾及你郗氏满门了吗?”嘉晏大怒。
郗棠只是笑,“你有本事就把我们家全杀了,就像诛灭大将军那样,将我郗氏三族夷灭,再斩草除根,将我生的两个逆子都杀掉。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找你报仇!你杀了他们的母亲!”
嘉晏气得心口一梗,捂着胸口,久久喘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