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二十三）

向尚说出这句话只是出于邻里间该有的道义和本能。

没想到平日里高冷的吴神却垂下眸，深思熟虑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高贵的脑袋，轻声道：“可以。”

说完，吴千屿行云流水地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外套，无比熟稔地放在门口的衣架上，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向粥粥脖子上有节奏地揉摸着，这架势一看就是老撸猫人了。

毫无骨气的向粥粥翻了个身，把圆滚滚的肚子翻出来，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向尚嘴角抽了抽，对着吃里扒外的向粥粥叹了口气。

目光落在吴千屿的脚上，见他还穿着淌过室外雪地的运动鞋。

他不会是没鞋穿不好意思进门吧？

向尚指了指鞋柜。

“你的毛鞋在鞋柜里，还是当年那一双。你看我做人多大方，即使当年因为你和苏添天打架我俩闹成了那样，我都没有把你的鞋丢掉，每年都给你洗了拿到阳台晒一遍。”

此话既出，向尚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呼吸滞了一下——

纵使她和吴千屿最近距离拉近许多，可那些不曾触碰的昔年伤口早已流脓成疤，当言语真正触摸伤疤的时候，仍能感受到伤口在隐隐发热做痛。

一直以来，她害怕吴千屿介意，所以从未主动在吴千屿面前提起这件事，可今日不知怎的，嘴快说了那么多话……

向尚攥紧手，牙齿轻轻咬住舌尖，下意识紧张地看向吴千屿。

吴千屿的背影似乎僵了一瞬，指尖微蜷，微光里孤寂的背影像极了那年暴雨将倾时站在教学楼里的无助少年。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

耳边等来的却是清泠泠一句：

“这么多年一直没告诉你，这双鞋真挺丑的。”

轻舟已过万重山。

吴千屿用轻飘飘一句话转移了话题。

那些昔年的恩怨，仿佛已经随着窗外的寒风缓缓散去，露出了点点阳光透过窗棱洒进室内，照得人周身暖融融的。

虽然说出的话不是什么好话，但这个骄傲的少年，好像彻底原谅她了。

向尚毫不示弱：“吴大狗，这鞋是我当年一针一线勾出来的，穿不穿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虽不客气，语气却是轻松的。

吴千屿目光落在这双丑丑的毛鞋上，清澈淡漠的眸光泛起微波。

高一时他爸妈工作忙，时常把他拜托给向爸向妈照顾。

那一回，为了方便向爸向妈照顾他，他直接被爸妈安排在向家吃饭，放学后和向尚一起回家。

青春期的他话很少，再加上慢热，所以格外沉寂，习惯每天吃完饭就坐在房间的窗台上看课外书。

向尚把吴千屿的慢热当成了认生，为了显示人文关怀，和妈妈学做手工的时候给他勾了一双毛鞋。毛鞋上面是一只灰色的小猫咪，起因是他在校园的角落喂猫被向尚瞧见了，向尚觉得他非常喜欢猫。

十五岁半的向尚拿着刚勾好的毛鞋兴冲冲在他面前展示，少女眨着水汪汪的杏仁眼，认真地和他讲述自己的作品构思，并大言不惭地解释毛鞋上的动物是一只猫。

在向尚没解释之前，大家都以为向尚勾在毛鞋上的动物是一只大象……

倒是向妈妈先脸红了，担心吴千屿觉得自家女儿在虐待他，又跑到超市去买了两双毛鞋给他。

他并没有穿新买的毛鞋，而是沉默着把脚放进丑不拉几的毛鞋里，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其实毛鞋穿在脚上并不怎么舒服，但是他知道，因为他的生日快到了，和他一墙之隔的少女每天写完作业，都会趴在窗台上挑灯夜战帮他勾毛鞋，扑闪着大眼睛对一双丑毛鞋拆拆补补，第二天打着哈欠去上学。

那一年，他的生日礼物除了毛鞋，还有一直名为向粥粥的美国短毛猫。

粥粥就是吴千屿在校园里喂的那只流浪猫。

吴千屿的爸爸性格严肃，不允许他在家养小动物，所以向尚悄悄把粥粥带回了家，在向声和王以柔面前软磨硬泡，以考三次年段前五为交换，留下了向粥粥作为吴千屿的生日礼物。

他俩似乎就是在向尚冲刺年级前五的时候渐渐熟起来的。

向尚起初对他还算客气，接连几次写不出题被他冷不丁冒出来的嘲讽噎得半死之后，向尚认定了吴千屿的内心并不像长相那般完美，而是个狗得不能再狗的人，毫不退让地和他掐起了架。

那一段时间，不常做作业的吴千屿难得地陪向尚温书自习，少女聪明好强，信誓旦旦要夺走吴千屿年段第一的宝座，虽然最后以考了三次年级第二不幸败北，但成功留下了新的家庭成员向粥粥以及“向二”这个具有纪念价值的外号。

想到往事，吴千屿嘴角忍俊不禁地翘起。

回过神时，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他的脚，密切关注他会踩进哪一双毛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