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禁冬(下)
青堤的冬天难见天晴,进入十二月之后,更是连日阴雨,莫兰晾在二楼露台上的衣服久不见干,莫子桉整个冬天总共就两套换洗的内衣,入冬后一个多星期都换不了一次。
所幸莫子桉如今性格安静了不少,不像去年那会儿总跟几个男孩子疯跑瞎闹,运动量小不怎么出汗,贴身穿的内衣不换也不打紧。
南方小镇虽然不下雪,但背阴的角落会结霜,莫子桉早上刷牙的时候就碾着石头缝里结霜的草叶子玩,他今年长了个子,旧内衣已经不太合身,脚踝都露着、袖子也短了一截。
小孩长起来一天一个样,野草似的见风就长,衣服鞋子都买的大一号,短了也尽量多穿些时日,实在不行了再买新的。
换脚的棉鞋倒是新的,粉红色毛线勾的鞋帮,针脚不太整齐,还有些线头露在外面,底下是厚胶鞋底,边沿上一圈玫粉色的线条。
怎么看都得是女孩的样式。
这鞋是苏妈妈做的,她最近在学钩针,拆了苏绽一件穿不了的小毛衣,钩了两双棉拖鞋,他和苏绽一人一双。
粉唧唧的,难看的很,莫子桉当时在心里嘀咕,但没穿两天就舍不得脱下来了,胶鞋底防水防滑还厚实,里头垫了层棉花,踩下去软软的,比之前穿的布鞋舒服保暖。
如今莫兰白天在厂里上工,夜里赶裁缝店的活,看东西都眯缝着眼,莫子桉不懂事,还鸟悄的跟着学,明明就坐第三排,偏还要眯缝着看看黑板,被班主任齐老师抓住,骂了一顿,说他好的不学偏爱作怪。
他这才知道,妈妈用眼过度,晚上为了省电总是点蜡烛,眼睛坏了。
妈妈这么辛苦,他懂事的不去添乱:衣服小了就手动扯一扯、被子薄了就拿衣服盖上、脚冷就多动动,晚上记得烧水给妈妈泡脚、给她按摩肩膀。
供桌原本是在堂屋正中靠墙摆着,是一张黑沉的大方桌,爸爸的黑白照片套在褐色木相框里,靠墙立着,映着桌前两盏烛灯,莫兰晚上赶活的时候,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边上是台上海牌的缝纫机,莫子桉在一边陪着,双手撑在桌子上,不多时就小鸡啄米似的往下栽,要么哐当一下撞上桌边,要么半空中一个激灵把自己吓醒。
莫兰在缝一件连衣裙,换线的间隙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乖乖的站起身,没再往她身上蹭:“妈,我先去睡了,你别太晚!”
今天白天下了雨,这会儿地面还是湿的,被子很久没晒,总觉得又冷又湿,莫子桉将自己从头裹到脚,棉袄脱下来盖在脚那头,人小火力旺,不多时被窝里就暖和起来了。
老家在中部,冬天也没有暖气,但农村取暖办法多,山上砍柴、窑里烧炭、田里的废秸秆都能拢起来烧火,烤火屋连着灶台,一边烧饭一边烤火,柴灰里埋着土豆红薯,饭还没吃小肚子已经鼓起来了,折腾的满脸黑灰,被妈妈说两句就和爸爸互相递眼神傻笑。
后来家里没了劳力,莫兰带着背架和镰刀去山上捡人家砍下来的碎柴,莫子桉跟在后面拖着旧肥料口袋往里划拉干松针和枯叶,冬天生火难着,松针枯叶加上细小干柴引火燃的快。
不下雪的南方,冬夜里也还是冷的,门窗都是木头做的,时间久了朽烂变形,有些漏风,有时候风大一点,木窗吹的晃动,吹哨子似的响动,莫子桉被吵醒,迷迷糊糊的看见窗外摇动的树影,觉得很像小时候在山里见过的野猪,不过没来得及害怕就睡过去了。
屋后长着一丛芭蕉树,硕大的叶片张扬的支棱着,后半夜雨大了起来,啪嗒啪啦的响,叶片上的灰尘被洗的干净,叶柄积了水,第二天一早雨停了还滴沥着。
米淘好煮上粥,鸡蛋洗净放上蒸格,莫子桉醒了瞌睡,这才去院子里洗漱,跑进跑出几趟,忽而一抬头,发现爸爸的照片没了。
桌上只剩了两盏烛台,蜡烛燃尽已经见了底,烛泪顺着生了锈烛台往下淌,凝固成桌面上两摊不规则的灰白色,没收拾干净的碎布线头散在桌面一端,地上也掉了几片。
今天是阴天,青堤的房屋多半高墙低檐,门窗都开的不大,堂屋本来就深,平日里太阳顶多能照到屋中间,天气不好就很暗,他走过去上上下下找了一圈,全无踪影。
奇怪,照片怎么会不见呢?
这问题在他脑子里转了很多天,却没敢开口问莫兰,从老家到青堤,他犯错会被罚跪,就对着爸爸的照片,那照片上的人很年轻,嘴角紧绷着很严肃,不是他记忆里总笑呵呵的面孔。
好像爸爸当真板着脸站在他面前,骂他上课不专心、骂他淘气、骂他贪玩害苏绽受伤。
他一见那照片就会本能的老实下来,之后才会想起这是家里为数不多的爸爸的照片,在老家照相机是个稀罕物,村里没有,要照相得到镇上,家里唯一一张全家福还是他出生上户口的时候在镇上照相馆照的,洗了两张,搬家时丢了一张,余下的那张大概是莫兰收着,他没再见过。
第四天晚上,母子俩人难得对坐吃一顿饭,一碟油豆腐包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