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回春酒楼

齐仙姑姑是在大乐失踪的三年后结的婚。

那段时间，齐仙像猛然间抽了条，身段窜高了不少，也套上了妇人常穿的收腰花裙，每天日落准时下楼。

而老旧的街道，依约停着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一只袖口凌乱地卷到手肘的胳膊垂在窗边，指尖夹着的烟卷在昏暗的一线天间开出了朵橘色的花，照亮了附近的一亩三分地。

车牌号阿景在报社的照片上看到过，是反对党领袖的左膀右臂宴同春的车。

宴同春不姓宴，姓陈，年轻时招惹了不少仇家，靠着情妇的收留才躲过一劫，后被引荐给了拿督。他生来一副好相貌，倜傥风流，笑起来眼尾就染上了春意，让人看了心里暖和。拿督夫人瞧中了他耍滑的商业头脑，从自己名下拨了栋酒楼给他经营。

原以为他是个靠卖肉的兔爷，用不了几年就能败光资产，谁知宴同春一接手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先是撤了原先杂乱无章的领班制，聘请白佬当厨子，新增了不少菜谱，又从外头雇了不少彪悍的印尼男人当保镖，四处拉拢人脉，像是铁了心要做出一个国际化酒楼。

结婚的消息刊登在了华人日报，占了足足一页的刊面，用端正四方的楷文写着——“宴同春先生与黄齐仙女士于下月一日正式结为夫妇，愿修百年之好，共赴白头之约！特此敬告业内各方人士，亦作留念。”

上面附着的照片是在齐仙姑姑以前工作的照相馆拍的。送过来的时候，阿景还问过她，要不要换一张正式点的。

“这是他竞选议员那天来馆里拍的，当时我站在旁边负责打光，被强尼不小心照了进去。照片都洗出来了，才发现。”齐仙捋了捋微蜷的头发，笑道，“原以为他会生气，再不济也会要求重拍。”

然后呢？阿景眨眨眼。

然后啊……

——宴老板，这样，我重新给您拍，好不好？这女仔才来我这里没多久，做事没轻没重，站的位置不好！都是她的错，我马上就解雇她，让她走人！

强尼不停鞠躬，生怕惹了大人物不快，肉乎乎的手掌不住地挠自己光滑的脑袋，却摸了一手汗，心里拔凉。

齐仙也被拽到了男人面前，压着身子一起道歉，强尼力道十足，逼得她膝盖一弯，噗通一声就要跪在地上。

一双有力的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轻轻一握就能攥紧，她不敢抬头，只能紧盯着大人物脚上的手工定制皮鞋。鞋尖反光，但是她只能拼了命地瞪大眼睛，酸得几近落泪。

——哭什么？我说重话了？

大人物笑了一声，让她自己站稳。随后接过照片，摩挲着角落的人，深谙的目光徘徊在两人之间。半响他起身，接过外衣。

——好酒佐以佳肴，宴某此行也想评上一顶好议员的帽子，良人送上祝福，我就顺水推舟收下了。多谢，黄女士。

阿景听完后，笑着比划:怪道你那些时日天天过来问我选举消息，我还以为是谊母托你来的。

楼上楼附近的妇人没有几个是关心国家时局政事的，一来知道了也无用，关起门来还不是要过自己的小日子，二来丈夫也不大乐意自己知道得太多，显出他们的无能。话来也怪，明明这群男人字不识得几个，每月还都似模似样地聚在楼下的理发室，大谈特谈历史政治，说得头头是道，老的侃，少的也侃。不管对不对，总之能显得自己是一家之主，拿得出主意吧。

珍珠嫂一向不喜欢和他们为伍。她生得白白胖胖，记性好，千字文背得熟溜，口才更好，见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准保让对面听得开开心心的，不知不觉什么都吐出来了。珍珠嫂不是槟城人，是从巴爷公务的黑水镇逃过来的，有一回她喝多了拉着阿景胡侃，提到自己的阿妈，是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大户人家落败后跑出来到寨子里，嫁给了一个打胶的人家。公公猥亵，婆婆虐待，老公无能，生了一二三四五六个孩子，终于死在了产房里，解脱了。

珍珠嫂一边哭，一边笑，拉着阿景的手，摸上自己垂下来的耳朵，上面钉着的珍珠已经嵌进了肉里。

那是她阿妈留给她的，从广州小渔村带过来的唯一一件贴身物件。打那以后，珍珠嫂就决定不结婚，不生孩子。她搬到槟城后，多受梁音妹帮助，对阿景也视如己出，认了谊亲，走街串巷社交时偶尔也愿意带着阿景一起。

齐仙姑姑结婚后的社交，就是和珍珠嫂学的。光鲜亮丽的议员夫人，伉俪情深的宴太太，手腕狠辣的黄老板，这些都是珍珠嫂一步一步扶着她打下来的。

楼上楼的人也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家有点大事小事，都托最好讲话的细乐递到刘氏跟前，想请齐仙帮忙。细乐阴沉着脸，冷眼打量着笑开怀的刘氏，前来请齐仙牵线的陈金嫂正眉飞色舞夸着自家女儿多勤劳，多能干活，屁股又大，好生育。

细乐冷不丁开口，嘲了句:“女人生得怎么样不重要，关键看嫁得怎么样。傍上个好大款，可不就鲤鱼跃龙门了。”

陈金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