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金灿灿的人 1
阿莫尔出生在那不勒斯郊区的小村子里。这个名字据他生母说是为了好叫——就和招呼小狗没什么区别,朗朗上口不费脑子。 女人在怀孕时不止一次想把阿莫尔堕掉,可发现自己有孕已经是五月怀胎。糟糕的母亲为了省钱,故意摔跤,随意玩乐,可都没有扼杀掉这个想要出世的孩子的心。养育孩子实在不是什么简单事,她和同样不称职的丈夫胡乱喂养,最后竟还养大了。 阿莫尔就这样长大,直到五岁。 父母依旧爱酗酒,依旧爱吵架,生起气来甚至相互抡酒瓶子——可两人又谁也离不开谁,酒醒后又哄笑着骂对方脏话。正所谓物以类聚,如同两块磁铁,他们一拍即合一起同流合污,谁都夸一句天作之合。 渐渐地,父亲祖上的那点家产很快就被挥霍见底,而无孔不入的粉末则随风而至。 家里很快就多了许多针管。 上瘾的成年男女更不修边幅了。他们足不出户日夜颠倒,兴头之上还可能抱着阿莫尔又亲又骂。 阿莫尔怕极了。家是一个他贪恋又惧怕的地方。五岁的孩子怎么可以离开父母?哪怕父母迷离间对他说着一句“妈妈爱你我的宝贝。”他都愿意深信。 哪怕他感受到有什么邪恶的果子在堕落之人的心里滋生,他也无法离开他们。 先是深夜听到父母的窃窃私语。 “阿莫尔长的真是个好价钱的样子。”因为过度磕y憔悴却兴奋的父亲压低声音这么说着。他那黑色的眼珠已经没了生气,却住进了一只为了粉末而疯狂的野兽。 “你想卖了他?!”一身病态的母亲神经质地小声尖叫。“他能卖多少?” “城里那些衣冠禽兽的东西癖好多种多样,别的不说,阿莫尔长得确实有点姿色,对吧?今天有人来找我了。他…” “你好讨厌啊居然对一个四岁…唔他几岁了?算了不重要,你居然对一个小男孩说姿色…” “毕竟养他这么大也不是白养的!” 两人大笑起来。就像是狂风骤雨,就像是污秽的恶鬼贪婪搜寻人间的生机。咯咯咯的笑声像魔鬼啃食婴孩的骨肉,粘腻的舌头仿佛舔舐着阿莫尔的皮肤,孩子鸡皮疙瘩直冒,跌跌撞撞跑回床上用被子堵上耳朵。 可他能听懂什么呢?他只是知道父母又发疯了。 过了几天,父母说要带他去旅游。 “旅游是什么…”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 “旅游就是一家人一起出去玩儿呀!”母亲搓着手心用她此生能做出的最大笑脸朝她儿子做出最虚伪的面具,皮褶子下不知道能塞下多少呼之欲出的欲望。“我们一起去那不勒斯的城市里转转吧?那儿的披萨最好吃了!” 他发现这几天的父母似乎对他上心了。给他煮牛奶,给他买了件新衣服。 “你看亲爱的,我们儿子真的就像女孩一样!”母亲把他稍加打扮,捧着他施了粉黛的小脸给丈夫看。 “真是太棒了!”父亲拍手称赞。 父母像打了鸡血,夜里匆匆打包好行李,联系了什么人,在早晨说走就走。 离开村子需要坐一个小时巴士,到达那不勒斯城市需坐一个小时火车。 阿莫尔始终记得早晨空气污浊的巴士上,汗臭味,香烟味像逃命一样往鼻子里钻。小路颠簸,他要不是被父母夹在角落,简直能蹦出去。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高兴。他无视了屁股的痛麻,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海水,看着树影青葱,轻轻摆手说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旅游。 不久,父母拉着他检票上车。火车是硬座,车厢里的空气也终于没有了奇怪的气味。他先是趴在窗户上,大眼睛左右看着逐渐变成线条转瞬即逝的景色,又坐回座位,悄悄打量周围的人。他看见对侧坐了一位苗条的褐发小姐,正对着自己粉红色的指甲发呆;看到前排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嘴里吸着棒棒糖踩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看到一位先生西装革履,盯着腕表消失在车厢尽头… 火车里的嘈杂并不是喧闹,阿莫尔竖起耳朵晃着小腿,安安静静地听。 人们抱怨上司,哭诉爱情,责骂丈夫,训斥孩子;人们甜言蜜语,分享秘密,品尝水果,结交朋友。 这一切对于阿莫尔来说太过新奇,仿佛他刚来人间,第一次见到了人间百态。 路程行进过半,从一个大站重新启程时,阿莫尔小心提出去厕所。 父母没有在意,让他不要迷路。 毕竟这么小的孩子,总不会逃跑。 阿莫尔在晃动的车厢里走着,来到卫生间前小心推了推门,开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