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此安宁
“姓裴的跟我说,王夫人前些日子去了,临死前还跟王大人说要把孙嫔接出宫去。”张答应合上门扉落锁,叹息道,“一入宫墙深似海,这要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凭她有诰命在身,没少托人在皇后面前说情。好不容易说动皇后开尊口,圣上却不答应。如果孙嫔不是戴罪之身倒也罢,只是她被先帝所废,将其放出宫祈福难堵悠悠众口。”
我听了心里一沉,“这么说来,前几日她夜闯禁制也是……”
张答应点头,“她爹就算不往冷宫里报信,她娘好些日子没往冷宫里送东西,傻子也能猜到是出事了。”
“母女连心。”我低头长叹一口气。
阿宁仰头看看我又看看张答应,天真地问道:“娘亲,什么是死?”
我们“死来死去”说个不停,她听得糊里糊涂。
这倒把我问倒了,张答应说:“死就是没了。”
“没了是去哪里了?”阿宁苦思冥想,“去姨姨的院子里吗?”
“比我那还要远。”
“那她不会回来了吗?”
张答应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不会再回来了。”
阿宁不知道什么叫不会回来了,她的小伙伴,那块石头那口水井都是亘古不变的东西,就连我都会在她每天睁开眼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我们两个脸上的忧惧感染了她,她眼眶红了红,张开双手抱住我的腿。
“娘亲,不要死。”
我亲了又亲她的额角,轻声许诺:“我会永远陪着阿宁。”
雨后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蛙鸣声越来越嘲哳。枝头的杏花开得繁茂,引来不少蜜蜂。
我轻手轻脚越过熟睡的阿宁去关纱窗,咔哒一声合上锁匙,低头就看她揉着眼睛,咕哝着:“娘亲。”
“饭食还没做好,你再睡会儿。”
她顶着睡意眼睛睁得老大,她小手捏了捏我的耳垂,又摸了摸我的手,小大人似的松了一口气,脆生生道:“娘亲早!”
她搂着我的脖子学着我的样子亲了亲我的脸颊,然后一骨碌爬起床,抱着我叠放在床头的衣衫,自己动手穿起来。
外衣穿得还利索,裤子纠缠了许久,两只裤管绊住她的脚,她躺在床上扭得像是一根麻花。
我给她理顺了裤腿,就见她提着裤头翻身下床,不一会儿清脆的声音就从院里传来。
“水缸早!”
“石头早!”
“小黄早!”
……
她跟所有“朋友”打过招呼,兴奋地跑到我跟前,仰着小脸说:“娘亲,都没有死。”
我从小缸里挑了一点青盐,让她张开嘴,用炸毛的枝条蘸取轻轻刷她几颗乳牙。
她吸溜了几口,青盐咸涩的味道让她皱紧了眉头。
漱完口之后,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脸。曾经为了让她洗脸我费了不少力气。
阿宁做什么都乖乖的,唯独是洗脸,每次我风卷残云般地给她擦完脸,她都跟断了电似的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垮着脸要哭。
可眼睛挤了挤,抽泣了几声又怕我生气,只能背对我蹲在墙角跟石头叽里咕噜讲婴语。
张答应埋怨我手劲太大,又说水温不合适。
她温温柔柔一上手,阿宁还是闹,围着菜地跟她躲,洗把脸愣是折腾了一刻钟。
后来什么法子都用尽了,我把帕子往水盆里一砸,气急败坏对她说:“不洗脸就不准吃饭,娘亲也不要跟脏兮兮的阿宁睡。 ”
谁知她比我还委屈,眼里含了一包泪,甚至拿手从地上蹭了泥往脸上抹,倔强地看着我。
我气疯了,觉得这孩子没法要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跟她对峙,看谁能犟过谁。
僵持了一会儿,我往前看去,才发现在阿宁的视角里,院子原来这么大。
小的时候大人都说我娇气,走不了两步就要人抱。可是在我所视之处,是一双双走动的腿,还有恐怖的庞然大物。
也许对阿宁来说,洗脸真的是一件让她觉得害怕的事。
我思前想后,觉着不洗就不洗吧,也脏不到哪里去。
把水泼掉转身进屋,阿宁呆愣了一会儿,眼珠子随着我转。
见我忙着拆洗棉被,又期期艾艾凑了上来,跟在我屁股后头。
我想得入神,差点将她撅倒。阿宁眼里那滴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揪着我的衣角,呜呜着说:“洗脸,娘亲不要生气。”
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我蹲下身平视她,想了想问:“是不是帕子太粗糙了,让阿宁脸疼?还是热水太烫了?不然下次阿宁自己洗好不好?”
她一个劲地摇头,我脑海里划过一丝可能:“是帕子盖住了你的眼睛?那只擦额头和脸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