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永嘉初年,青州大雪。
云牧山上笼了一层厚重的积雪,山道旁的几株松树枝被压弯了腰。
很多年不曾下过如此大的雪了。
沈千舟独自走在下山的小道上,飘雪落在肩头,也并不在意。
山脚下的农户都知道,山上有位沈道长,生得年轻,相貌俊俏,却常年一个人住在山上的小破道观里,无人知其来历和身世。
但人人都知道,若是遇上什么邪祟怪事,找沈道长,定能解决。
孩子们尤其喜欢沈千舟,不为其驱邪的本事,只因为每次从山外回来,沈千舟总会带回些稀罕物,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玩儿的,全都毫不吝啬地送给了那些光着脚到处跑的娃娃们。
多少年了?记不清了。
山下的孩童从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沈千舟似乎一直是这般模样。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依然熟稔地叫着沈道长,仿佛这样的人就该是神仙模样,不老不死。
虽说瑞雪兆丰年,但这样大的雪,也算是天灾。
青州城里的境况自是要好些,还远没到过不去的地步。
只是山里的百姓,若家中无储粮和干柴,免不了要遭一番苦。
沈千舟拎着一篮子白菜萝卜,迎着风雪,走进了一间矮房。
“婆婆,身体怎么样?”沈千舟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将篮子放在桌上,又感受了下屋里的温度,上前在炉子里添了些炭火。
“还好,麻烦你跑这一趟。”婆婆半靠在榻上,盖着一层破旧的薄被,最上面加了床厚重的新被,那是快入冬时沈千舟从观里背下来的。
住在这儿的婆婆腿脚不便,据说丈夫早先去世,唯一的儿子几年前说要参加科举,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沈千舟是在一次从青州城回山的路上遇见她的。
当时大雨,婆婆见他冒雨上山,硬是要将屋里唯一的伞借给沈千舟,沈千舟推辞不过,便接受了。后来下山还伞,一来二去也算熟了起来。
婆婆日常自己干些简单农活,有时也会做些小玩意儿走很久去城里卖。沈千舟空闲时常来看望。
虽说这世上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沈千舟也知道他终究无法救度所有人,最好的相处之道就是始于一面终于一言,但他这么多年依然随心而为,任性惯了,做想做的,说想说的。
“这几日雪大,您还是少出门,多休养,保重身体。”沈千舟蹲在火炉旁暖着手,领口的几片雪化了,在衣襟上染了几抹深色。
婆婆轻声说:“我知道的,你也别常往这跑了,雪天路滑,山路不好走。”
“好。”
婆婆知道过几日还是会见到沈千舟拎着一篮子别的什么下山来,但嘱咐的话每次都会说,毕竟没有人就该做这些。
沈千舟没有久留,原本打算去城里找人喝酒,但看这雪颇有越下越大的架势,便还是转身回了山。
山间很静,除了脚下踩雪的咯吱声,就只能听见吹雪的风声。
“哇哇!”一阵突然的啼哭打破了这份寂静。
像是婴儿的声音。
这样的大雪里在山中听到婴儿哭喊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沈千舟想。
循着声音到了一棵松树下,果然看到了个裹得严实的小娃娃。许是刚出生不久,被放在竹筐里,一丁点儿大,双颊冻得通红,脸上还留着两道泪痕。
哎,沈千舟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将孩子小心地抱在怀里。
天生无魂,倒真是要费些心思养活这小崽子了。
婆婆看着刚走不久的沈千舟又折返回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但看到他护在怀中的襁褓,想了想便明白了。
“生在这样苦的冬日,真难为这孩子的阿娘了。”婆婆看着沈千舟抱着孩子坐在炉子旁,“遇到你,也算是老天给他的幸运。”
沈千舟低头看了眼已经安然熟睡的小家伙,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明知活下来,以后的路也定会遇到诸多不可知的困苦艰难,这又算是福,还是祸呢?”
“他的路要自己走,并不在于你。况且,即使心中纠结,你也还是把他带回来了,说明你已经做好了选择,不是吗?”
沈千舟笑了,抬眼看向婆婆:“您跟我说说能给他吃些什么,等会醒了又该哭了。”
沈千舟没养过这么小的孩子,十分认真谨慎地记下了婆婆传授的各种经验。
看来是给自己找了个不轻松的活儿啊。
回到观里,沈千舟用米熬了汤,一点点地喂给这孩子。
倒是不哭不闹,乖巧得很。
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沈千舟看着屋外连绵的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叫你沈行怎么样?”像是在询问意见,“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怀里的娃娃听不明白,转着圆溜的眼睛,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