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上一次和东方仗助见面,是几年前的事,宁宁不大记得了。
那年的东京格外炎热,近海的杜王町已过了祭祀的日子,人气散去,无比凉爽。中元节来得比往日都晚,学校也因此推迟了开学的日子,让学生们有时间回家去。
那年她大三,其他人要开始考虑出路,而她的去向则已被定下,因而显得悠闲自在。到了车站,祖母一如既往来接她,开着那辆上了年纪的古董车,得到了众人瞩目。
宁宁曾听别人说,祖母在杜王町有个外号,叫做“巴黎婆婆”,听上去好像是恐怖童话里的称呼,实际上是说祖母打扮时髦。
的确,宁宁没见过祖母不化妆就出门,相较之下,她穿着方便行动的衬衫和阔腿裤,明明是从东京来,却好像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
祖母倒是从未诟病,大概宁宁不爱打扮这点,让她感到安心。
早晨被接回来,晚上就会被送走。两人唯一的目的地是墓园,因而宁宁每年都坐早班车来,见到祖母就开始打哈欠,嘴上却还是会说一句:
“不如我来开车吧。”
“那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用如今的话来说,祖母很毒舌。
没落的华族后裔,到底怎么成了这样,宁宁听母亲提到过些许,但未曾从祖母口中听到半分。
哪怕是在遗物中,她能寻找到的线索也不多。
或许也因祖母性情,宁宁从小就不是个会同人顶嘴的小孩。除了祖母要将她送走的那年,闹得天崩地裂外,宁宁对吵架是避之不及。虽说有必要的话,她一定能赢。
早晨扫墓的人比白日更多,东亚的墓园不是适合人们约会和静心的地方,到底对先祖存在着颇多敬畏,对逝世者则会怀有无法和从前一般靠近的疏离。
祖母浇水,宁宁擦拭。父亲和母亲的尸体都没能找到,两人失踪的时间却早到了要被判断死亡时长,祖母因而去申请了死亡,没同宁宁商量。骨灰盒里放着的,只有母亲的结婚戒指和父亲的一条领带。
宁宁对此很不服气。
父亲就算了,但对于母亲,宁宁并不认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至少母亲将戒指留了下来,就放在家门口的邮箱里。
没有对祖母提起过的想法,今日却说到,大概是宁宁要加入公务员的系统,觉得总算能完全靠自己生活,因而多了不少底气。
听到她被内定,祖母不悲不喜,只说“好好做就是”。两人便也无话,直到宁宁点燃了香,在祭拜了后,盯着刻在碑上的名字,喃喃道:“说不定,妈妈还活着。”
“说什么傻话!”
早晨八点的墓园,已有不少人了。众人都安静地思念,细碎话语不成声响,祖母这一声,同撞钟般敲进了宁宁的心脏。
到底是为什么呢,祖母如此坚信,又到底是为什么,自己这样抗拒。啊,后者当然是有理由的,可祖母念叨了不知多少年的“这里有危险”之事,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为了这一句话,宁宁是付出了无法停留在故乡的代价的。
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宁宁不想起事端,但对于威严祖母的怒目而视,她还是回了一句。
“怎么不可能,”她说,“当年东方家的大叔说过,也有人就这样消失,逃走了。”
东方家的大叔是镇上的警官,他比母亲大上十几岁,同祖母又差着年纪,叫爷爷显得太老,宁宁就叫他大叔。
虽说这些年都不曾见过,可在绫小路家,这位东方家的大叔,却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父亲去世时,宁宁同他认识。母亲失踪,也是交由他来调查,镇上无数的案件都经由他的手,来来去去,不过一般人,也是不会有什么机会同他打交道的。
对宁宁来说,东方家的大叔大概相当于远房亲戚的位置,祖母也同他熟悉,因而她才举出两人之间少得可怜联系来举例。
宁宁很肯定,在听到她少有的反抗后,祖母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但也立刻调整了心情,用行动证明了她的权威。
“我教出来的孩子绝对不会这样!”她看着宁宁,好似望着一个陌生人:“收拾好这些你自己走吧。”
她说完便离开了。
祖母总是能做出让宁宁失语的举动,就像是在和全世界作对的样子。可哪怕真是如此,她与祖母毕竟有血缘,宁宁却从不认为自己是被祖母爱着的。
在母亲离开后,她更是失去了捕捉祖母心意的能力,之后对象逐渐扩展,直到她无法辨清他人是真心还是谎言,在工作上也遇到了不少困扰,但也不能说没有益处。
而此时此刻,哪怕宁宁看到了祖母发红的眼眶,却无法说出一句软话。
她也笃定,祖母是认真地要把她抛下。
收尾的工作,只是要将清扫工具还回去。
每年回杜王町,宁宁要做的只有扫墓这一件事,其他的记不得,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