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
卫约素无由有些气闷,甚至恨不得冲过去把这个人骂一顿。
丢东西的人是他,装作亲近她实际上不喜欢她的人也是他,可为什么还要冒雨闯入一个女子的闺阁之中?
可卫约素看到蹲在那里的徐霁白却一个字也吭不出来。
二人之间一时无话,可徐霁白似是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他在黑暗之中昂起头,那双不同往日冷漠的双眼中似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卫约素看得不清明,再看时,他又将脑袋重新埋入膝盖之中。
这样的他,褪去往日坚硬冷漠的外壳,倒是有几分可怜的意味了。
卫约素心软,看他这样,也只能虚掩着门让丫鬟拿来颜色比较暗沉的衣服,毕竟院里都住的女人,哪里有男人的衣服。
直到让徐霁白把淋湿的外衫换了,卫约素才准备去点灯,烛火还没点燃,就听到徐霁白道:“别...别点。”
卫约素有些撒气似得丢开火折子:“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连灯都不点,像什么样子?”
徐霁白道:“你点了灯,倒是真让人知道我俩独处一室了。”
卫约素气结,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徐霁白也缓缓坐在她身边。
卫约素:“说吧,这么晚来我这儿,是为着什么事?别说是因为你睡不着,不想吃饭。”
徐霁白沉默片刻:“我确实睡不着。”
卫约素:“睡不着,就往我这边来?”
徐霁白自然而然:“你住得近。”
卫约素被气笑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徐霁白入夜之后,整个人沉浸在梦靥之中,感觉到处都是火山火海,有无数双被烧得焦黑的手从火海里伸出来,拉扯着他,他额角的神经绷得很疼,向来温暖柔软的床榻变得坚硬冰冷起来,他浑身颤抖,赤着脚从屋内走出来。
路上有无数被烧得漆黑的人向他伸手,他害怕极了,不停地躲着他们,直到看到一扇小门,推开门就到了另一处院落。
同样是黑漆漆的,他看不到光亮,却闻到一股熟悉的胭脂香味,不同于鼻腔中烟尘和焦臭的味道,他寻着味儿走出去,然后缩在角落里。
卫约素如今就坐在他的身边,身上散发出星星点点同样的胭脂味,却莫名地让他感觉心安。
隔了好久,卫约素都懒得理会他,二人无话,徐霁白却觉得坐立难安。
卫约素是个话很多的人,上香的路上她可以从大明寺的历史讲到寺里的素斋,可以从扬州城清倌和状元郎的故事讲到院子里的狸花猫又下了一只崽。
总之,很琐碎却也很详细,司空见惯的小事能被她描绘得有些绘声绘色,不去说书确实是可惜了。
但一向对一切厌恶至极的徐霁白却难得被她拨动心弦,也想着是不是大明寺的素斋像她说得那般美味,院子里的那只小狸花猫也是不是如同描绘得那般顽劣。
可如今,她不说话,那些生动的生活画面就像被她凝固起来,轮廓边角都便得乏味无聊至极。
徐霁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该说什么,只觉得卫约素似是很喜欢在他不高兴的时候给他糖葫芦,于是他叩了叩卫约素桌前,说:“你还没给我糖葫芦。”
这话就是水滴溅入油锅中,卫约素一下子炸了起来,她日日伪装的窈窕淑女模样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还带了一些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怨诉:“糖葫芦?徐少爷您向我要这种东西?您是不是觉得把我的脸踩在地上还不过瘾,如今还需要我亲自把我的脸皮割下来,捧到您手上,再让您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
徐霁白沉默,他知道自己丢东西的事情被她发现了。
卫约素拿着那个包裹的时候还不生气,可如今却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很委屈。
她确实是带着不纯的目的,就像徐管家说的,徐家少爷模样、家境都不错,若是能攀上他,自己也不用日日担心抱错的事被戳穿。
所以她才心安理得地借着报恩的心思做了更多。
可是那些物什她也是真心实意地去一个个搜寻的,希望徐霁白在不高兴、心闷的时候看到的话,也能高兴些!
可是呢?哈?倒是她丢人现眼了,东西送了,别人转眼便丢了,倒也不用此般看不上。
卫约素把那话说完,眼泪就夺眶而出。
重活了一辈子,她以为自己能变得坚强些,可惜没有。
屋内漆黑,徐霁白看不见,却闻到了眼泪的味道,他伸出手还没触到卫约素,她的眼泪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啪”的一下,很重,也很烫。
徐霁白的手僵硬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慢慢地收回来,他另一只手摸了那颗泪珠,指尖触了一下,抬在嘴边尝了一下。
很咸,很苦涩。
原来人伤心至极在无人看见的时候是会掉眼泪。
徐霁白从前看过很多人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