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师府。

空气闷沉着。像潮湿的网。

顾岳双手背在后面，背对着顾海棠站着。顾岳面前是一排边的书架，经史子集整整摆了一面墙。最中间是一幅挂画，专门占据了一整个格子，是整座书房当中最显眼的东西。

一幅工笔的《魏征进谏图》。顾岳看着那副画出神。

顾岳其实年纪不大。伏波城天师一职向来是世袭，占卜之法是家族秘传，因为那双洞察万物的慧眼可遇而不可求。因为刺破天机，往往短寿。伏波城的所谓天师，往往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之后就猝然离去。因此，对于顾家人来说，留下子嗣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天师一职已传百年，顾岳是活的最长的一任。因为活得太久，他已经隐约和城主府有些嫌隙。他的脸上还没有生出任何一道皱纹，但却单调而缺少生命力。一张除了威严什么都没有的脸。

“伏波城的实权向来只掌握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城主府，一个是天师府。二者权力制衡，伏波城才能保持稳定。你却想通过婚约把这两家合为一家。”

顾岳说话的时候，脸朝着的是那排藏书。天师府几代人的珍藏都在那一间间雕花的红木小格子里。

“我不在乎权力，”顾海棠冷冷道，“权力，是会死人的。”

顾岳转过脸来。与顾海棠相反，他轻松地笑了。顾海棠毫不怯懦地回敬着他的视线。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权力的好处。等你也坐上我现在的位置，就会明白了。”

顾海棠面沉如水，似乎并不理解。她满头的珠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对算命不感兴趣，谁的命我都不想算。就是你教我的什么太极阴阳八卦河图洛书，根本没有诗词歌赋有意思。”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江戍吗？”顾岳踱上前去，他在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儿脸上看到了一丝窘迫。

江戍和顾海棠原先在伏波城也算一对众口交赞的璧人，人们往往因为二府不能通婚的祖训而遗憾不已。只有少数人知道，顾海棠一直以来都只是徒劳的单相思罢了。这个少数人，就包括顾岳。

“你真是被我宠坏了。”顾岳无奈地笑了笑。他一向枯燥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慈祥的表情。

“宠坏了？”顾海棠死死盯着顾岳，像是在思考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她涨红了脸，声音颤抖：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到你这张脸，就会想起姐姐临死前的样子。姐姐才是那个天赋异禀能够继承天师府的人。姐姐跟你长得那么像，对我那么好，现在她死了，你却还活着。你当初给姐姐下蛊，用自己亲生女儿的血给自己延寿的时候，你想过她最后会那么早死吗？”

“顾海棠，”顾岳的五官绞起来，布上了一层灰色的霾，声音仿佛结着一层冰冷的霜，“够了。”

“我要去城主府，我不会再留在这里了。”顾海棠浑身颤抖着，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你去那里做什么？”顾岳平静地说道，“江戍已经娶亲了。他对你全无心意。你想的事情，是没有可能的。”

顾海棠凄然地摇了摇头，只给顾岳留下了一个背影：

“祖宗之法不足训，我要开创的，是我自己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