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桐·二
星宿移转,解尽欢让她二人大致讲了半个时辰,不等她们反过来追问,便赶忙催人回去睡觉。
她回房后虽然疲惫,但困意全无。
原来傅峥与解纭自幼便由同一位老师教导,两人志趣相投,如高山遇流水。直到庆颐十三年初,傅峥同傅氏决裂,而解纭并不认同他六亲不认的作为,两人关系降至冰点,从此疏离。
傅峥远离纷争四海游历,不曾与门阀士族的子弟来往,自然连解纭患病之事也无从知晓。一载岁月在山水之间无声而逝,傅峥平息了心中的愤懑,想到了受自己情绪牵连的旧友,拿了一壶陈酿欲寻解纭求和。
在庆颐十四年的春夏之交,解纭棺椁下葬。而傅峥姗姗来迟,他连旧友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未说出口的歉意,永远堵在了心口,不上不下。
此后无人在荆、扬两地见过傅峥,直到他擅入焚原小院,被解尽欢偶遇。
如此看来,傅峥对解纭之死是抱有遗憾的。
夜深露重寒凉,解尽欢终于在满是荆棘的窄道中,寻觅到了一条雾气弥漫的岔路。
傅峥脾性古怪,却是极重情义之人,否则也不会在离开焚原小院前,惊世骇俗劝她悔婚。既然遇到傅峥是在汉寿县,一两日的时间也不够他离开荆州,不论此人现在何处,她总归要拿着锦囊去试一试。
夜里想事,解尽欢越想越难以入睡,好不容易迷糊一会儿,却总听见窗边传来异响,声音不算大,可一阵阵的分外扰人。
她裹着御寒披风起身查看,窗户严丝合缝,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外侧窗框上。
她静静等着,半刻后又是“嘎达”一声。
道隐院人迹罕至,鸢飞和青林又刚被她打扰过,估计提不起精神注意这边的轻微响动。深更半夜,人听见一些古怪的声音,难免联想到神神鬼鬼的东西。
解尽欢伫立在窗前,想要推开窗看看,却又心里发毛。
可自她起身靠近,除了最后听见的那一声,便再无同样的动静出现。她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去开窗。
晚风吹得树影绰绰,月下庭院空无一物。
正当解尽欢打算闭窗休息,她低头却见凸出三寸的窗沿上,放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竹篾蝈蝈,有一块儿小石压着它的触须,好像是怕它被风吹走。她便再度探出头去,把远近左右仔细查看了一遍,却没见到任何人的踪迹。
她只能怀揣着满心的困惑,把竹篾蝈蝈收进了房中。
这一晚直到天擦亮,解尽欢才勉强睡着,她感觉浑身上下像被人揍了一样,哪里都不舒坦,却又一直昏昏沉沉醒不过来。
直到耳边依稀听见,有两道熟悉的声音在窃窃私语,她才逐渐从浑噩中睁眼。
鸢飞和青林守在一旁,备好了盥面、漱口的器具,以及解尽欢起身后更换的荼白直裾和紫蒲大袖衫。她们知晓解尽欢昨夜睡得极晚,不忍打搅,因眼下已快至午饭时分,家中又来了稀客,这才双双过来,想着是否要唤她起床。只不过还未正经开口,人就已经醒了。
“都已经这时候了……”解尽欢见屋外日光正盛,撑起半个身子。
鸢飞满面狐疑,一边整理着被褥,一边闲话道:“女君是不是在病中受了哪位神仙真人的感召?怎地说什么就来什么,灵验得很……”
解尽欢漱了口,往盆中吐出一口水,不明所以地侧过脸去:“我说什么了?”
青林在温水里浸好面巾,递过去搭腔道:“女君昨夜突然记起傅家三郎的事,到耳房来问了好久,这会儿他人就在家主的院子里呢。”
解尽欢刚准备擦脸,才抹了一下动作便顿住。
“傅峥来了解家?”她随意擦了擦,好让自己醒过神来,“真来了?不骗我?”
鸢飞道:“骗女君作甚,那傅三郎君好生无礼,帖子都不曾提前下一道,忽然就跑来了。得亏家主今日在家,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解家管内事的是个高门贵妾,正头夫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嫡长子已故,若家主外出,不速之客造访,的确挑不出合适的人去接见。
解尽欢更衣的速度,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快过。
弄得她差点忘了这副身子弱不禁风的状态,动作一快,便又喘起了急气。坐回榻上缓了好一阵子,方才平复下来。
“起身更衣大可不必这般急躁,女君养好身子不容易,别又折腾出岔子!”连青林都忍不住劝道。
解尽欢深吸了一口气,同样劝起了自己。
不急。
傅峥并不知道她回到了解家,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想来与她没多大的干系。要是她贸然闯进解叡的院子,满院僮仆见她行动自如的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她即将病愈的消息,届时再想拖延婚约就更难了。
再来便是,旁人并不知晓她与傅峥曾有一面之缘,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地让人知道,指不定成了将来某日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