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三)
林泉非常郁闷。
在统称为“下五区”的海牙塔第二到六层里,生活资源极度匮乏,即使在条件相对优越的第六层搞到了一套房子安顿下来,情况也不见得能有很大改善。他空有大笔存款,哪想跑遍了下五区所有的集市甚至黑市,仍然买不齐需要的东西。
他被发配到这么个破地方来,名下的财产却没有被冻结,显然西里尔·艾德里安那个糟老头子也很清楚,在这里,钱并不是最硬通的货币。
站在空荡荡没有人气的二居室中,林泉不免揩了一把辛酸泪,难得怀念起自己在上三区的大平层,在首都星的海崖别墅、在公国都城里的典雅古堡,以及在帝国壹号星环飞船上占据了一整个重力环的私人庄园。
……等等,没有人气?
当作绳索来用的绷带断成了好几截,可怜巴巴散落在地上。
见鬼了,他从蛮荒之地捡回来的那个小崽子呢?
林泉焦头烂额,回家不到两分钟,又匆匆抓起外套出门寻人。
罗泽是他见过最难搞的小孩子。
虽然他统共就养过这么一个小孩子,但无数的事实足以证明,罗泽就是这么当之无愧的难搞。
她是个弃儿,在下五区无依无靠,从还不记事的时候起,她就生活在海牙塔第六层的儿童收容所里了。
一般而言,收容所的孩子们都是很乖顺的,起码在管理员面前总是很乖顺,因为衣食等物资供给的好坏多寡,一应和收容所管理员的脸色挂钩。所以,即使是最顽劣的孩子,也会对着管理员丽贝卡·杜尚装乖卖巧,以换得温饱上的勉强无虞。
然而罗泽,小心眼到被蜘蛛咬了还得砸它一下的罗泽,早把“乖顺”这种东西掸灰尘一样从身上掸掉了。
说起来,踪迹不明、生死未卜的罗泽父母肯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否则绝不会生出来这么个扎手的硬茬子。
她看不惯丽贝卡尸位素餐,随意克扣孩子们的生活物资,丽贝卡瞧着这个长得丑、脾气倔、爱记仇的丫头片子也很不顺眼,一大一小两看相厌,难免整天骂仗。
罗泽吃了年纪小的亏,词汇量匮乏,总是败阵。偏偏她又愈挫愈勇,曾经扯着一张《儿童收容所管理办法第十五版(细则)》,跳到厨房的料理台上去,比筷子还细的小手指在涉及物资分配的条例上“哒哒”地点着,痛斥丽贝卡已经三个月没有给小朋友们喝牛奶了。
料理台上放着一个运转中的老式烤箱,里面正烤着松软香甜的戚风蛋糕,蛋糕胚的原料有鸡蛋、面粉、砂糖、植物油,以及原本应该待在罗泽肚子里的牛奶。
其实牛奶并不是必需的,只是起到一些上色和增香的作用罢了。
烤蛋糕正在关键的火候上,丽贝卡无暇分心,指着收容所大门的方向,没好气地说:“收容所的伙食一直都是这样,怎么别人能吃饱,只有你罗泽整天给我找事!不满意的话,滚到大街上去自己挣牛奶喝吧你!”
这炉小蛋糕要用来讨好上三区的大人物,如果不是已经年近四百,丽贝卡恨不得把自己都点缀上去,哪里又会在意挪用了小小一点牛奶呢。
罗泽才不管这些,她只关心一件事:小孩子不喝牛奶,缺了营养还怎么长高?
这个发育不良的小鬼气急败坏,在料理台上乱蹦乱跳,吵吵嚷嚷,撞翻了一摞碗碟,踩坏了两副刀叉,又一个不小心,把烤箱的门给踹得掉了下来。
戚风蛋糕对烘烤温度十分敏感,任何细小的差异都有可能导致塌缩和凹陷,罗泽这一脚下去,基本等同于宣告了这炉蛋糕的死亡。
丽贝卡气得要发疯,一边破口大骂着难听的脏话,一边将罗泽从料理台上扯了下去,像对待一只爱拆家的讨嫌小狗那样,抬腿、蓄力、深呼吸,然后狠狠一脚把她蹬了出去,“——砰”地甩上了门。
罗泽脸朝着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她一骨碌爬起来,额头鼓起一个红肿的大包,鼻子又酸又痒,伸手摸了摸,发现两管鼻血已然飞流直下。
骂也骂不赢,打也打不过,罗泽气哼哼的,在厨房的门上抹了个血手印,想象着丽贝卡看到这个手印后恶心又惊惧的尖叫,感觉大仇得报般痛快,嚣张地嘎嘎大笑着,从收容所里跑了出去。
严格来说,收容所只是个栖身之地,里面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所以罗泽走得潇洒利落、毫无牵挂。然而她自由自在地在大马路上游荡了还不到十分钟,就被路过的好心人给送了回去。
那个软言安慰她、买了牛奶给她喝、后来还不定期到收容所志愿照顾小孩子们的人,名叫尤利西斯。
是罗泽短短十一年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不过,考虑到尤利西斯已经不在了,罗泽和丽贝卡又是水火之势,于是善良的林泉医生大动恻隐之心,调动了一些尚可用的权限,把罗泽收养在自己的名下。
可是很明显,被这一伟大行为深深感动了的只有他自己,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