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
窗外晨光疏落,一女郎正睡在罗纱锦帐里,身形掩在层层朱红软影里看不真切。然而即便模糊,也可断定是个美人。
女郎感知到落下的一缕光,蓦然睁开眼。
心口跳动得极快,她蹙起眉,抬指轻轻按了按攒竹穴。
昨晚她做了不好的梦,梦里一片衣影猝然坠落在兵戈烈焰之中,她依稀看到自己伸出手,极力去抓,摊开手掌却只余一条素白衣带。
她静下心来,抬声唤了一声,只一眨眼功夫,贴身丫鬟鸢尾便出现在她床前,恭敬地打起床帐,扶她出来。
不久前,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沐银笙获封号宁安,赐珠宝华裳,着开府搬出,办了场盛大的十五岁及笄礼。人人称羡,这唯一的帝姬果然受宠,风光无两。
宫里早早来了消息,说是陛下有旨召见,今日让沐银笙去回宫面圣。
“要桃花妆。”她已经坐到了镜前,淡淡地吩咐鸢尾。
桃花妆须□□匀面,再以粉红胭脂点盖脸颊,明如春桃初绽,却是不显艳丽。
她坐上马车,一路上车辘滚动着。她在马车内默然无语,心里忖度着父皇之后会问些什么。
及笄礼成,按本朝礼法,她也该得一个新少师了。这次谈话必定少不了这个话题。
及笄意味着一位公主出嫁的时日不远了,因而在最后的小段时间里,天子往往会派一位负责学术教导的少师,为天家公主进行必要的经史教育。
这既是为了公主日后与驸马的生活,更是为了天家的颜面。毕竟,天家的女儿不能完全愚笨无知,引人发笑,省的给天子和一众风雅高贵的皇亲国戚惹来麻烦。
她想到这里,似是觉得有趣,唇角微勾。
马车不久就停在了宫殿门口,落轿起行,宫人们上前扶住,引着她来到坤宁宫。
父皇喜欢在坤宁宫召见她,兴许其中有这里是她母后的故殿的原因吧。她端着恰到好处地笑,抬步跨入坤宁宫。
坤宁宫总笼罩着凉寂的死意,这是华丽的坟墓,繁华的枯骨。
天子特意通谕内务府,常年不让人细致打扫这里。金丝锦织毯走上去能扬起一阵灰,九彩凤戏凰灯台空空放着,只点三两根红烛。本就沉重的玉刻和沉香木的屏风在昏暗的室内显得分外拙沉无彩。
年迈的帝王坐在殿内正首,半倚在清红漆金龙头出手圈椅上,老迈的手青筋突出,摩挲着早已被揉搓得发亮的龙头,整个人看着不甚精神,时不时咳嗽几声。旁边的位置空着,那本该是皇后坐的位置。
她入内后严正地行了叩拜之礼,先君臣,后父女,他们一向如此。
行完礼后,沐银笙才软声唤道:“臣女银笙,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皇帝坐在上首,看着这个唯一的女儿。
年方十五的姑娘,眼睛水灵灵的,似是还有几分稚嫩,但并不能掩盖住天生的美貌。
尤其是这桃花妆,衬得她明艳雅致,如满树桃花盛开,芳华惊羡。每每见到,恰如故人归。
“阿笙,坐。”他开口,声音有几分沙哑。
沐银笙在一旁低眉坐下。
“新来的少师,朕定了沈家的嫡三子,沈清遥。”老皇帝缓缓道,边说边打量着她,“你,觉得如何?”
沐银笙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些记忆。
沈清遥,字子筠,乃名门沈氏嫡系三子,博闻强识,才华横溢,如今将及弱冠,尚且年少,便已经名动京华。只是不知为何,一年前就避居山间,甚至较少回归沈府,人常引之以为谢安风范。
沈氏是当今太子妃的母家,与太子早已休戚相关。天子将沈家的三郎给她当老师,暗地里是为太子递上刀柄,便于密切监视着她,也断绝了她与名门借师徒之名加深羁绊的可能。
然而沈家树大根深,她迫切需要一个身在其中的,自己的靠山。
多年伪装,天子与太子终究小瞧了她。她素来深谙祸福相依之道,最擅长化危为机。
“回父皇的话,”她故意表现出思索片刻,继而答道,“沈公子博学多才,经纶千古,阿笙以为,能得此师,乃是阿笙的福气。幸得父皇明鉴英才,阿笙感激不尽。”
皇帝似乎扯动唇,笑了笑:“阿笙还是嘴甜得很。那孩子今日就去你府上,你回去以后,且好好准备着,莫要怠慢。”
沐银笙也盈盈笑着,并不多言。外人看去,真是好一副父女和睦之景。
“阿笙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已经及笄,”座上的人顿了一下,低声道,“可有,心怡的人选?”
沐银笙垂眸,两只手绞在一起,看起来十足娇羞:“但凭父皇吩咐。”
“朕的女儿,只有阿笙一个。”皇帝见状,似乎软下口气来,“近来周边藩国有请辞来娶我朝公主的,朕看那少年郎年岁尚好,且身份尊贵,也是一国王储。只是不知道阿笙是否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