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逸梅园里，此刻梅影斜疏，暗香浮动。小小鹅黄花朵绽放枝头，似蜡般脆弱，却又如松般坚韧。虽卑微，却在数九寒天里凌霜傲雪，不近浮华，桀骜不羁，浮香黯然，零落无声……太子时不时捻了花枝，送到唇边轻轻嗅一下，清冽的香气倏然入喉。

此情此景，令太子想起了鲍照的《梅花落》，如在舌边，轻轻吟了出来：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

宁公公抱了佛尘，听太子吟诗，语气中却有说不出的哀戚。宁泉知殿下睹物思人，竟被这小小花朵儿勾起了心事，心下嗟叹。宁泉无言，只能随太子一棵棵梅树赏去，渐行渐深……

这时正是晌午时分，园内阒寂无声，惟余黄金堂那边丫寰小厮鱼贯出入，收拾着午间用膳的杯盘碗盏。

今日黄金堂午膳用的碗碟器皿，皆是府库珍藏，需送到万怡堂的小厨房好生清洗了，再清点入库。一众下人自黄金堂至万怡堂穿梭不息，倒是没有人往东头的大灶房这边来。

东头的厨房里，云嫣为躲避那男子追赶，直领着墨翠一径从北门入了，又自南门出了去。

云嫣生恐那人是闫光，并将她认出来。眼看着出了厨房就要到穿堂，再往前走便是前院儿。她把心一横，硬是抬脚往穿堂去了。

过了穿堂，便进到前院儿。云嫣自然不敢往自己住的西跨院儿那头去，只得向东贴着后罩楼疾走。后头的男子穷追不舍，墨翠不明就里，只得一路跟着，紧张地轻声唤“小姐”。

远远的，云嫣听见素日清静的黄金堂今日似有人声传来。云嫣警觉，深知不便碰上生人或外男，便戴上了披风上的兜帽。

忽听得后头有人喝斥：“你哪儿来的，好大的胆子！今日府上有贵客，你还不速速回避……”

这声音云嫣听得熟稔，似是父亲的贴身小厮良孝在说话。

云嫣心知，后头尾随她的男子终于被人拦住了。她回头偷瞄，那人还算有所惧怕，被良孝一声喝斥，垂头撤身走了。

云嫣心下微松，似劫后余生，深深地呼了口气。

她放下兜帽，站在树影下静静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男子的身影再也瞧不见，终于放下心来。

待心情稍稍平静，云嫣见离西跨院已经不远，立刻调了头打算回后院，却突然撞在一个人身上。

云嫣吃痛，刚要伸手去捂发疼的头顶，却突然瞧见一双宝蓝色的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

云嫣心底一凛，下意识抬眼，竟如罹雷击。

眼前之人竟是、竟是……然而，待那人反应过来之前，云嫣已经以袖遮面，似落荒而逃，匆匆奔西而去。

“姑娘请留步！”太子在她后头大声喊她，竟快步跟了上来。

云嫣充耳不闻，一径往前走，直奔着穿堂去。心里想着过了穿堂，只要过了穿堂便好了……太子碍于礼教，肯定不会追入后院儿，她可以趁势躲起来。

忽听得后头一声：“站住，赵青瓷！”竟是太子难得的疾言厉声，出口阻止她继续往前走。

云嫣无奈，自知躲不过去了。她只得站定，却不敢转身，心里慌乱得厉害。

“赵青瓷，你为何在此？”太子快步走了过来。他心头急切，想一看究竟，心绪却复杂难言，直走到云嫣面前。

云嫣不敢作声，只得朝身后的墨翠拼命使眼色。若是静训，早就挡在云嫣前面，向来人回说“姑娘得了风寒，不便逗留”之类的说辞，掩护着她先走。可墨翠年纪小，行事驽钝，见此状竟没了主张。只上前拉了云嫣的手，低声唤：“小姐……”

一声“小姐”喊出口，愈是把云嫣的身份暴露了个干净。

云嫣被逼得无法，只得背着身扬声道：“这位公子想必是认错了人，走错了院子，还请原路返回罢。”

说罢绕开挡在前头的高大身影，低头朝前走去。

太子怔住了——她竟装作不认识他！她竟开口说他认错了人！太子简直要气笑了。她若不是赵青瓷，如何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她就是赵青瓷，她一定是！方才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惧，证明她是！分明还是那张如皎月的小脸、如樱桃般的小口、如湖水般的眼睛！这个小小绣娘赵青瓷，寻得他好苦！他遍寻了天下，她竟在此处。

太子心中的惊与喜难以名状，按捺住要追上去问个究竟的冲动，静静看她背影渐远，直走过穿堂往后院儿去了。

太子半晌终于平定心神，回身问良孝：“这一位，是府上哪位小姐？”

良孝不知方才太子殿下为何要称大小姐为“赵青瓷”。他来不及想其中缘故，只得如实回禀。

太子听良孝细禀其中情由，心中渐渐有了章程。

……

那日锦乡侯府恭送了太子回府，热闹喧阗褪去，四下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