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时间过得飞快,南八身上的伤已经在许府中养好的大半,可许远和张巡还是像两个老妈子一样轮流对他千叮万嘱,叫他不可乱走动,踏踏实实地养伤。 许远的安排没有一点不妥,可南八心里不痛快,尤其是每日看着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吃食的时候,一些不好的回忆冒了出来—— 很多年前,瘦小的像一只草丛里的蚂蚱的他,还没有那么能打,能闹腾,眼前那条黄土蔓延的路,仿佛没有尽头。 他混在和他一样衣衫破烂又地位低贱的人群里,从遥远的魏州一路东行。 他见到过野猴般的人只为了一块发黑的馍互相撕打,可他打也打不过,抢也抢不过,极度的饥饿使他身体肿胀,那时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吃上一口干净的白面馍馍,哪里敢想象如今眼前的一桌珍馐。 这些记忆并没有被遗忘,回忆如同泥沙,从胸腔里涌出来,搅扰得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无聊!”南八赌气似得将一块小石子扔进池塘,惊得水中锦鲤四下散开。 散了学的许远和张巡抱着手,走到南八身后。 张巡笑嘻嘻的说:“咱们南八方才抛石子的那一下,活脱脱一位闺阁小姐的做派。” 许远也笑,“我可不会金屋藏娇,藏炮仗就更不会了!” “去你大爷的!”南八愤怒地转身,拖着还没好利索的左腿,摇摆着向他们俩扑过来,“小爷今日不把你俩揍得跪地求饶,名字得倒过来写!” 许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笑道:“跟我来!给你个惊喜!” 南八一脸狐疑地被许远和张巡拖着往后院走去,还没到目的地,他便听见一声声整齐有力的呼喝声,以及拳脚相交的声音。 “一!二!三!四!” 这是练兵呢?南八一头雾水。 可一迈进后院,眼前的画面还是让他惊呆了。 小九,小十,小十一,小十二,小十三。 个个都是南八最熟悉的面孔,可他们原来总是衣衫破烂,现在却穿着深蓝色的衣裳,那蓝衣南八认得,许府的侍卫都作这身打扮。 原本总是脏污的小脸已洗得干干净净,那体面又暖和的蓝衣剪裁得十分贴合他们瘦小的身体,他们一拳一腿都随着一位青衣官人的身形变化,青衣官人怎么动作,他们便怎么动作,一举一动,整齐划一,气势十足,精神抖擞得让南八都不敢相认。 这还是那群跟着他穿风踏雨,走街串巷的小乞丐么? 那时的他们跟着他不是跟人打架,就是被人打,轻贱得仿佛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在南八心里蹭蹭地往上窜,他努力攥紧了拳头,低着头,不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老大!”那群小娃娃看见了南八,立刻兴奋地朝他跑过来,冲在第一个的是小十,他咧着嘴欢笑着拽住南八的衣袖,怀里还抱着一身崭新的,稍大一些的蓝衣。 “别叫我老大!”南八一把甩开小十的手,力气大得将那小娃娃甩在了地上。 小十一脸呆怔,手足无措。 “南八,你这是干什么?”许远不解道,“我将他们领回家,拜托父亲收留他们作小侍卫,从此跟着我,吃住都在许府,再也不用忍饥挨饿,逃跑挨打,这不好么?” “所以你才是他们的老大了。”南八面无表情地说,他一把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身崭新的蓝衣,咬着牙说:“现在,你还想来做我的老大么?” 声音像刀锋,眼底燃怒火,这一刻,他是那么孤独,又那么倔强。 气氛降至冰点,所有人都沉默了。许远怔在原地,像个石像。 青衣官人则在不远处双手抱怀,不发一言,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很有兴味。 “南八!你太过分了!”张巡忍不住开口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许远他只是想让你以后赚的银子都能清清白白,想让你能堂堂正正地......”可惜他没能说完这句话。 南八的怒火立即对准了张巡,“全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甚至都没有用疑问句。 张巡立即哑然。他没想到,急怒之下的南八,竟然变得更聪明了。 张巡和许远对视一眼,“最多......算是合谋。” “都滚开!”南八暴躁地推开他俩,踉跄地跑开。他头也不回地怒吼道:“你们就是看不起我!你们从来没把我当成朋友!” 这世上的许多道理,南八或许真的不懂,但“朋友”二字,对他分量极重。 他从来都不想变成真叔那样跟在许远身边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