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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盈娘,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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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之下,应无相面上的血迹已然干涸,斑驳在眼下、颧间,愈发映衬得一张玉面煞白如新雪。

他丢掷了利刃,那柄斩杀了作恶野狼的勇武之器便被甩落在地,叮声作响。

诸衙门官役顺着这声响,将目光聚在刽子手应郎的面上。

共事数载,衙门之中无人能对这位应二郎道一声“了解”二字。

庙内一时陷入寂静,只听得见风摧树梢、断枝坠地之声。

应无相缓缓开口:“狱中的李大郎、何四郎,再过几日,便将由某行刑。”他一顿,“某斩有罪者千百余,心中常常不安恐惧,因而近来常礼佛诵经,为洗摘这一手的血腥沉浊。”

“某更理应照拂近邻李大郎的寡妻李薛氏,薛娘子同何吕氏交好,二人境遇相似,便合居一处,以作相陪;昨夜何家小女身犯不适之症,何吕氏携女来求佛祖,薛娘子恐孤儿寡母遇事,又以为某常赴山中,熟门熟路,便托某来照拂……”

应无相两眉低拢,似显出几分悲悯之色,令人心中一触。

彭衙役是衙门中的老人,在应无相的养父应缙谋事时,便已然在衙门中断案谋职了。

此后应无相取代了养父之职,持刀数载。

彭衙役从未在这位应二郎眼中读出过任何凡俗之情。

手起刀落之间,既无悲痛,也未曾有过怜悯与不忍。

他甚至曾在酒醉之后,说过几句关乎应无相的不敬之辞:“那应二郎杀人如麻,若不是做了刽子手,我倒真觉得,他是最轻看人命、人性、人情的,说不定那断头台上啊……得有他的去处。”

彭衙役凝睇着应无相的神色,只见后者竟两眉一松,狭目之间隐现润红,声线发颤。

“《地藏经》中曰:‘若遇杀生者,说宿殃短命报。’——性明方丈慈心,曾屡屡开解某,令某放下手中刀,修身养心、净观红尘……性明方丈,不该如此命短。”

他说罢,身形一晃,隐有不稳之势,引得一旁的小衙役连忙来扶。

小衙役亦是动容:“性明方丈常施粥百姓、救伤扶难,我娘亲先前病倒,亦是性明方丈为我娘亲求了一卦,才使家母好转。”

彭衙役长出一口气,心中卸了大防,面上显出关怀不忍之色:“应二郎,能斩杀凶恶之兽,已是为山中百姓做了件福事。其余的,切莫再自责忧心。”

说罢,他伸手朝应无相肩头一拍,缓声道:“再过几日,便是狱中新一季的刑期,应二郎还需养好心神,行罢最后一刀,便安心封刃,静养福报。”

“吴六,你扶着应二郎下山,为应二郎请一辆马车去。”

彭衙役招呼完这句,便背身朝西面去了。

名为吴六的小衙役心中对应无相百般钦佩,一面搀着应无相下山,一面口中不停絮叨着:“我和师父细瞧了那野狼的致死之处,应二郎的刀功属实是万分的了得,那头颅同脖颈的切处犹如出神入化一般……”

吴六说到一半,见应无相兴致缺缺,便将嘴一瘪,又换了个话茬:“师父说了,那野狼之所以向山上去,是因为嗅着了蓉姐儿的血腥气。”

他朝地上一指,只见地面上干涸了一滴滴的暗红血色。

应无相两目微沉。

“蓉姐儿这怪病,方圆十里都是知晓的……可怜在上山路上刮伤了自个儿,连带着出血不停,这才招惹了野狼。”吴六不禁叹了口气。

应无相微微一顿,喉中微不可察地溢出一声笑来:“你怎知,全然因为那几分血腥气呢?”

吴六一怔,面露不解之色。

两人此时已然伫立于山下,四遭青山合围,清寂幽远。

应无相扬起脖颈,去觑山巅的琼楼庙宇,似乎仍旧如常,未曾有改。

他轻声,犹如自说自话:“扶海寺僧人勤恳,早晚各敲钟、诵经一次,钟鼓诵经之声传遍山野……可见一介凶猛之兽,也渴求得佛法庇护。”

吴六未曾听清,十分狐疑:“应二郎,说什么呢?”

应无相转过脸来,笑色寡淡:“我说,想来不日扶海寺便要有新僧长住了,不知会是谁?”

马车缓缓停在二人身前,那吴六为应无相挑起车帘布,话中万分惋惜:“只可惜了性明方丈,如此心善、有大慈悲的佛子。”

说罢,一道帘布将里外相隔。

车厢之内,日光昏暗。

应无相孤身坐于正中,浑体血迹干涸,眉目冷峭,神色晦暗不明。

马车慢行之间,只见应无相缓缓抬起右掌,掌心处有一道赫然的勒痕。

他眼睫轻眨,仿佛性明方丈垂死挣扎的面貌还在面前——

应无相杀罢野狼、擦净了佛像,才缓缓踱到性明方丈身前。

他手举利刃,挑起性明方丈袈裟一角,“呲啦”割下。

“性明方丈,我曾说过,很是喜欢你这袭袈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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