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
日里两饱一倒,人家没问罗家要赡养费,已然是看在亲戚的份上了。
公爹闭嘴了,婆母的战斗力则半分不减,说青杳都落魄成这副穷德行了,还端读书人的臭架子,前日里给你介绍去给校尉郎官做妾,生生被你给作没了。那一家人出了名的大方,你过去了一年半载生个一男半女的,别说你自己往后不愁,连你母亲、父亲,你娘家的弟弟妹妹,往后也是受用不尽哩!
青杳看了看正在吃手的巴郎子,已经六岁的小孩,应该开蒙了,但是跟着莲娘长途的旅行显然没有读书的条件,眼下到了长安虽然安定下来,但是看公婆的态度和莲娘的眼界,恐怕也不过是在家中浑认几个字,长大了也和他那个早死的爹一样,是个半文盲罢了。青杳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是这样的命运,她少时日夜发愤苦读的目的,不是为了生一个和罗剑长得一模一样的半文盲。再一次,青杳感激上天,没有让自己怀上罗剑的孩子,尽管嫁了人,尽管守了寡,青杳还是青杳自己,倘使有了孩子,就像有一根命运的黑线跟男人绑在一起,这辈子再想怎么断,也是断不开的了。
婆母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青杳是多么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去校尉郎官家当妾都没机会,但青杳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做了妾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卖给了那个男人,风光时能吃香的喝辣的,落魄时拿妾换钱粮是人人默认的事,况且看那校尉夫人和校尉怕老婆的样子,青杳有十分把握,就算生下一男半女,也绝对是去母留子的结果,那个时候青杳会在哪里呢?另外一个军户家里做妻子?另外一个郎官家里做妾?还是在勾栏瓦舍里卖笑卖色,在酒后的深夜里忆及年少往事,剖析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错?
青杳开口,一字一字坚定地表态:“良家子不为妾。”
这是《女则》中卷首的一句话,凡是女子皆有所知,按照《唐律户婚》,逼良为妾算是重罪,是以此话一出,青杳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公婆全都闭嘴了。
“我大胆插一句,”莲娘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杳娘这样好的品貌人才,又在爹娘身边多年,真跟亲女儿一般无异,我来的时间虽短,可也与杳娘一见如故,实在舍不得她外嫁了去。”
青杳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反胃,高高挑起眉毛,话说得糙一点,莲娘这个时候撅起腚,绝对拉不出什么好屎。
“我也没文化,说不出杳娘那样文绉绉的大道理,我只知肥水不流外人田,何不把杳娘留下配了二郎,到底还是一家人。”
二郎?青杳想到罗戟,他那双新月一样的笑眼,和在阳光下徐徐绽放的和煦笑容。
婆母率先抽了莲娘一巴掌:“贱人皮子,还敢惦记我的二郎,她一个破了身子的,怎么配得上我的二郎,我的二郎一表人才,识文断字儿,便是月里嫦娥、瑶池仙子、公主娘娘也配得起!”
莲娘被抽得突然,捂着脸抽抽噎噎,青杳倒是不觉意外,看来婆母对待儿媳都是一视同仁,生了儿子和没生儿子的一样打,绝无厚此薄彼的。
莲娘委屈,带着哭腔:“我们那边小叔子娶寡嫂,大兄收弟妇、庶母都是稀松平常事,两相便宜,一家人到头还是一家人……”
青杳懒得听她们掰扯,说自己上娘家要钱去,便出了门。
青杳当然没有回娘家要钱,而是过了几条街去了一家茶铺。这家茶铺子是一个军户寡妇柳氏开的,她就靠这个小生意寡母养大了两个儿子,如今大儿子已经当了茶铺掌柜,小儿子和罗戟一样在军中任职,周边邻里都说柳氏是当代孟母,教子有方,堪称坊中寡妇典范。这一阵子,因着朝廷政令的关系,军户家的娘子,尤其是像青杳这样的未亡人们便常常到柳氏的茶铺子里相互交换信息,给彼此出主意,吸引了不少人,一到下午,各路的小寡妇们人才济济齐聚一堂,两文钱的茶水,一桌再拼个五文钱的茶果可以谝一个下午。
见青杳进来,立刻有相熟的妇人招手唤她:“罗大嫂快来,这边坐。”
讨论的气氛热烈起来,小寡妇们的烦恼也类似,左不过是离了现在的人家往何处去的问题——一来是担心下一个丈夫家的公婆未必比现在的公婆好相与;二来担心要是贪图眼前安逸,留在现在的公婆家中伺候二老,过了这村没这店,没几个人能真的下定决心主动做节妇守寡一辈子的。就在这瞻前顾后的思虑中,总也聊不出个结果来。
其实不难理解,那些能指的上娘家的,早有娘家的父母兄弟帮着操心牵线谋下一程了,根本也不必等朝廷的一道政令。而聚在这里的,多半和青杳一样,是指望不上娘家的,钱和力都使不上,说不定家里还有不中用的兄弟指着趴在姐姐背上敲骨吸血呢。
“罗大嫂,你是念过书的,你给我们出出主意呀。”一个总和青杳结伴去领恤金的大嫂开口发问。
青杳自己活得都不明不白地失败,哪里还敢指点别人的人生。
一屋子小寡妇都看着青杳等她表态。
青杳几经犹豫后开口:“我、我想着总归、树挪死人挪活,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