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途归
永德四年,元洲腊月,晴雪落梅,饿殍遍野。
林知晏静坐在元洲城外的香茅別苑等着萧瑄,等一个了结。
“外祖父,我想吃炙橘,橘生南地,那南地什么样子?也如甘北这般寒冷吗?”
“南地四季常青,曲径深巷,烟雨满楼。可若是到了冬日虽不下雪,却也不比甘北更暖啊。”
这两日她总想起幼时与外祖父的对话。是啊,南地从来不比甘北更暖。小时候她总嫌甘北的冬日太长太冷,想着等长大了就去南地,看看那风光旖旎、绿郁葱葱。如今来元洲已有四年,一年的冬日比一年的难熬。
“冬青,你说当年如果不是我任性南下,外祖父是不是就不会死……说不定此时还在围炉边给我剥炙橘。”林知晏目光空洞地望着落雪,对身侧的人喃喃道。
冬青攥着衣角,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如何安慰。如果没有南下,她应该还是那个明媚阳光的少女,在甘北城恣意潇洒,有至亲疼爱、有朋友相伴。只是如今的一切真的都怪她吗?不!是萧瑄!是萧瑄一步一步引诱,亲手将她最后的温暖摧毁!
“可惜没有如果,我回不去了。”林知晏眉间慢慢展然。既然回不去了,那她便要向前,即使前面是尸山血雨、刀山剑林。
“冬青,你去帮我拿件东西,城东的酒窖还有最后一坛旧酒,你看到便知。”林知晏抬头对冬青道。酒坛里装着的是一张身契、一份地契,等冬青看到上面的信笺自然会明白,远远地离开这里,自由地活下去。
“好。”
*
林知晏素衣、墨发轻挽,不施粉黛的眉目间是女子少有的清冷英气,却又因不点而朱的唇万般娇艳,在皑皑白雪映衬下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凄美。
略消薄的身形倚在凭栏上,看着雪中远去的足印,慢慢闭上眼睛,他快来了吧。每年蜡祭,萧瑄都会在宴后驾着轺车到香茅别苑饮酒赏梅。
那年她刚到元洲林氏本家,宴席上堂兄堂姊嘲笑她从边陲偏远小城而来,满身粗野鄙陋之气,不配是才貌卓绝、清谈第一的林三郎之女。彼时她娇纵气盛,非要辩驳个清楚,争执中被推入冬日刺骨的湖水,濒死寒冷间,萧瑄命人将她救起。那是她这辈子所见过最温柔的眼睛,亦如寒风中落在身上的毛皮大氅,让她的身和心有了暖意。
林家人因为萧瑄的另眼相待表面不再难为她,却变着阴暗法子磋磨,深山的毒虫鼠蚁会莫名出现在她的园子、落入杯中的碎瓷、损坏的衣物、浇湿的被褥......阿父像没看见一般,每日醉心于清谈经论,倒是萧瑄总能在她快被折磨死时,拉她一把。慢慢的,她不再抱有幻想,蝼蚁的反抗只是施暴者的取乐,能躲开便躲开,躲不开的总会熬过去。
这些晦暗时光里唯一的轻松便是扮成男子与萧瑄同舟共游、酒肆樗蒲、月下赏梅。她从不敢奢望与萧瑄长久相伴,他是皇子,无论高贵还是无奈都不是她可攀附的,少女的心思被深埋。
直到有日萧瑄神秘地对她说,“今日有几位新友。”她第一次见到戚白亭,一样的温柔公子,萧瑄是入世的温润儒雅,戚白亭则是出尘的如玉如兰。
后来戚白亭向她伸出手,认真而坚定,“若家中苦闷,你可随我的漕船去看看江河;若你怕途中孤寂,我愿与君同舟,至白头。”
待她点头后,戚家的聘礼已堆满小院。
*
“林姑娘这不用秀嫁衣了,得空来此赏梅啊?”
院门没关,来人已走近。
林知晏不用猜也知道是从谁嘴里说出的话,恹恹地抬眼越过缁衣宽袍的萧燊,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立着的人,白玉美冠,一双眼睛还是那般温柔,此刻正满目怜惜地望着她。以往她总能被这样的眼神温暖,此刻却由内生出无边的寒意。
“林姑娘,那只从我手中救下的鸟活得可好?”
林知晏终于转回目光,正眼看向面前的萧燊,以前他只喝酒不说话,今日却聒噪。凌冽俊美的面容此刻因酡颜多了几分艳色,深眸眼波流动,绕有趣味地看着她。
世人皆说萧燊冷情残暴、嚣张乖戾。可此时她却觉得他无比可悲,明明是可长弓挽月的少年将军,却终日浑噩地跟在萧瑄身边当不知所谓的军师,而萧瑄利用的不过是他北境王之子的身份。君恩雷霆,不如一条狗。
“它死了。”
“哦,可惜了,你好不容易救下的。”萧燊淡淡道,转身至梅树下,背她而立。
“阿晏,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但又何必在冬日这样作践自己呢?”萧瑄见侍女拿出大氅,才疾步而来,让人将大氅给她披上。
他的关怀永远合乎情理、点到为止。林知晏嘴角隐隐苦笑:“殿下,戚郎是这茫茫天下唯一以真心待我、许诺我白首之人啊。”
“我知道......如果......”萧瑄终究将想说的化成一声叹息。
“他说,待成婚后我便可以离开林家,不必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