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明珠20
夜色昏沉,月光暗淡的铺陈下来,给所有静谧的生灵蒙上一层浅灰。目之所及,只有大殿之上那袭柘黄不染尘埃,成了唯一的亮彩。
乌纱巾,琥珀束带,满绣过肩云龙袍,明明是顶顶富贵威严的模样,套上佝偻的苍老躯壳,举手投足就带了行将就木的衰颓,与凄厉。
他捻着白子,“啪”的干脆落下,断了黑子最后的生路。
对面坐着的赤袍青年手持黑子,踟蹰许久,还是放下了,“是儿臣输了。”
老皇帝缓缓道:“是你心不静。”
心不静?也许吧……时王垂眸掩去些许嘲意,恭敬道:“父皇棋艺高超,儿臣早生怯意,怎样都是赢不了的。”
老皇帝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
“谎话。”
时王一惊,忙不迭跪下,口中道:“儿臣万万不敢!”
“你是不敢,不敢赢我。”老皇帝勃然大怒,将棋盘猛然打落在地:“可别的事你是敢的很啊!勾结党羽阴奉阳违谗上媚下……”
时王这时反而不说话了。
垂着头,默然不语。
于是这驯服的模样反而轻而易举激怒了他,疯狂的咒骂从这条老龙的口中化作毒火喷射而出,烧不透他憎恶着的儿子的金身,反将自己灼烧成了脆而不坚的焦炭。
他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这时时王站起身,孝顺地给父皇倒了一杯茶,腾腾热气模糊了彼此虚假的面目。
老皇帝终于示弱似的叹了一口气。
“你的兄弟,如今畏你如虎,胆小不堪,妨碍不了你……”
陆雪浚自认修养极好,如今却也不知该怎么回父皇的话了,按理说父皇不至于如此幼稚,毕竟当年亲手逼死了庶兄……棋下不得,开口又不知说什么,他和父皇便默然无语的对坐了半天。
“算了。”老皇帝挥挥手,“明日还要上朝,你回去歇息吧。”
陆雪浚应了,起身告退,走了几步又被叫住了。
“我听说,你和那个姓薄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私交不错?”
陆雪浚脚步一顿。
“我们这正儿八经的父子处的倒还不如个外人亲近。”皇帝满脸的皱纹折在深深的阴影里,一字一句:“既然你喜欢,索性叫他卸了差事专心跟着你——”
夜风更冷了。
时王跪下高呼万岁圣明,感激涕零地谢了恩。
老皇帝耷拉着眼皮,不知听没听见,只裹紧了空荡荡的龙袍。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捻着棋子,仿佛对面当真有人,白棋黑棋激战正酣。
皇帝是在警告。陆雪浚一清二楚。
事实上,皇帝的疑心已经滋生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这次奉命陪同他去河东查案的所有锦衣卫——不止是薄巍英,是所有锦衣卫,都被老皇帝以各种名义或贬或杀或发配地方。
他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名声了。
薄巍英的特殊待遇很可能只是因为他坐的位置最高。
陆雪浚知道是自己连累了薄巍英。所以对于如今职位没变,却失去实权,专心“护卫”王爷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亲密而热情,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礼贤下士的时王。
只在酒醒席散的间隙里,他被冷风兜头一刮,身上心里俱湿冷一片。
没错,他的兄弟们都不堪大用,可以说是毫无竞争力,但他的对手从来也不是兄弟,而是父皇。
哪怕父皇已垂垂老矣,他仍是皇帝。
他的位置至高无上,没有人能与他并立,他的眼睛里也只能看得见匍匐于脚下的,卑微的臣子。
而与那些暗地里谋夺分化他的权力的臣子们不同,陆雪浚甚至要更可恶的多,因为作为他的嫡长子,他天生就拥有获得皇位的资格,甚至连皇帝本人都阻止不了。
想想吧,对于一个逐渐老去的权力生物来说,下一任年富力盛继承者将多可怕?后者稳健有力的脚步简直就是前者的丧钟。
权力生来排他。
权力的更迭也必将伴随阴谋和斗争。
陆雪浚此前曾经一遍遍的设想过这个可能,甚至列出了种种详尽的计划和构想,但当这个决定真正摆到眼前,他仍是不能自控地感到了骨髓里的瑟缩和恐惧。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夜半游荡在宫墙下的哭泣的,满心怨毒的孩子。
这么多年,没人知道他一直都没有长大——
陆雪浚挥散仆从,搬动着自己麻木的双腿,迈着正步来到了书房。他尝试自己点灯,但因为不熟练加上酒精的作用,始终没有点着。
然后他放弃了,停住了动作,看见了远处暖亮的纱窗。
……
次日,陆雪浚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声音吵醒。
“小姐这不太好吧……”
“嘘……再吹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