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

冬天已经到了。

天气预报显示平城今夜会有风雪，而平城是个比怀城还要冷的地方。贺知意原定今天会早点回去的，赶在风雪来临之前。

渐渐起了风，草木摇曳。

一片荒芜的草木，草木之下掩盖的废墟，凋败的枯黄下是死亡的焦黑。记忆一幕幕交织，将她彻底拉离现实。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死在平院呢……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想逃跑，想彻底离开这里，明明一直都是想离开这里的，明明就是死，也不想死在这里的。

她宁愿永远也想不起来，宁愿永远都没有母亲的记忆，宁愿脑子里永远都只是禁闭室的阴影。她宁愿只是被贺任断绝了关系，她宁愿，宁愿不来平城。

贺知意痛苦地蜷缩着身体，竭力压抑一阵阵翻涌的恐惧和恶心。她无法否认，更无法掩盖，巨大的恐惧之下是无尽的绝望和悲伤。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怎么可以是这样。

贺知意突然呐喊出声，她越发蜷缩着身体，两手抓着披散的长发，一声声的哭喊，哭喊声渐渐嘶哑，凄绝绵长，在这无尽的四野荒芜回荡。

真的好痛苦，真的好窒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生下她，为什么要她活着，为什么……为什么……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男人疯疯癫癫地跑了，男人说她不是阿若，说她的阿若才不会因为他哭。男人就那样跑了，他可能是靠四处流浪活着的，又因为一个执念盘踞在平院。

阿若，阿若。

她的亲生母亲叫纪若。

她跟母亲原本不住在平城，是母亲决定掐死她的第二天将她送来的平城，母亲趁着天将明时，将她留在了一座小房子前。

母亲叫她不要乱跑，说自己会来接她。

可母亲自己都不知道，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眼神躲闪，不敢看她。母亲并没有等她同意或是拒绝，就那样逃也似地离开了。

母亲。

为什么要跑呢……

我不会跟上的。

我知道我自己是累赘，我知道你不会来接我，我也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你不想要我，我也知道你其实不爱我。

天亮了，小屋子的主人出门看到了她。

她后来才知道，小屋子的主人是外婆。母亲怨恨着她那从未谋面的父亲，所以她跟着母亲姓，她有名字，可名字都昭示着她的多余。

外婆不久后生了病，因为收到了纪若走了的消息，纪若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贺知意一无所知。纪若就那样死了，无声无息的，就那样死了，而外婆也渐渐病重。

她的不幸传给了外婆。

母亲的死，外婆的死，都是她造成的。

平院的三年，或许是对她的惩罚，她或许早就应该死了，死在未出生之前，死在母亲要杀她的那一夜，死在外婆离世的那个冬天，死在平院里。

渐渐入夜，风雪来了很久了。

贺知意的身上已经堆了层雪，她的手冻得乌紫，她浑身都是冷的，骨血也是冷的，连眼泪都是冷的。她哭到哭不出来了，好像泪水都流干了。

无所谓了，随便哪里都行。

就死在平院吧。

隐约有鞭炮声响起，贺知意看着天，见不远处的空中炸开了一片又一片的烟火。要过年了，又到了万家灯火通明，阖家欢乐的时候。

有谁会惦记她呢。

方玥，许程文，贺临礼，还有室友吗。

贺知意拖着已经僵硬的身体起身，她答应过贺临礼，今年也要好好过年，她也还没有好好跟方玥和许程文他们道别。

她不能。

不能跟母亲一样，做一个不告而别的人。

最后一个冬天了，好好过年，好好分别。

—

贺知意在车站待了一夜。

她第二天才坐上返回酒店的车，刚刚回去的时候就被人给迎上，离过年还有两天，但酒店大堂给过年期间留宿的客人准备了新年贺礼。

贺知意状态并不好，她神色困倦，眼眶红肿，唇色泛青，冷白的脸被披散着的长发遮了大半，眼底幽沉，不见任何情绪。

对方见状，提着手中的礼物盒一时僵在原地，贺知意一言未发，甚至没去看那个盒子，行尸走肉一般错身，缓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贺知意不见人影时，酒店大堂经理刚好出现，见那员工提着东西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出声叫了人。

“愣着干嘛呢，早点干完回去过年啊？”

“经、经理，607、607的客人——”

经理见她支支吾吾，走近了数落起来。

“你又不是第一天上班了，结结巴巴的像什么，现在连话都说不